第七十三章 深闺内 马蹄先(上)
邢至端似乎并不着急,云雨后也没有立刻更衣。
“你让师弟们在门外傻等,就不怕他们说你闲话?”
“又不会上告师父,只在兄弟之间说来玩玩,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也是,就算告诉了祝临雕,说不定还会被大骂一顿……羞辱师长这种事,你们向来只敢偷偷摸摸,根本没胆子拿上台面议论。”
邢至端枕在她腰上,淡然道:“你看到是我来,应该如释重负吧?”
叶芦芝干笑,“是啊,你可比缪泰愚那个大老粗好太多了。”
“若是他来,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破大门,再进来翻箱倒柜……估计连自己为什么来都忘了。”
叶芦芝将邢至端推开,翻了个身,顺势问:“那你又是为什么来?”
“宁孤生死在木荷镇的事,你知道吗?”
“听说过。可我又跟他不熟,怎么了?”
“不觉得很诡异吗?许久不见的人,突然就成了土堆里的白骨。”
“说得好像你很怀念他一样……明明你们没一个人看他顺眼。”
邢至端冷笑,“我们怎么想又算什么?奈何二师父喜欢他啊。”
“说起来,你应该感激他才是。”叶芦芝轻拍他的大腿,“他若是没把沈海通打残废,这个右护卫的美差几时轮到你?”
邢至端暗笑道:“这种话心里明白就行,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你们来找我,难道是为了他吗?你知道我们没有来往。”
“我知道……”邢至端皱起眉头,“这不是师命难违,好歹来做做姿态吗?你若是有什么听起来像那么一回事的传闻,甭管有关无关,给我说说,能回去交差就行。”
“就这么简单吗?”叶芦芝半信半疑,“你连门都不让你师弟进,从你嘴里吐出来的所谓结果……真能服众吗?”
邢至端面露难色,“那不然呢?总不能让他们烧了你的屋子吧?那多糟蹋东西。大家相好一场,没必要做得这么绝。”
叶芦芝“哼”了一声,趴到他肩上,娇声怨道:“你倒是心安理得了。但万一你师父不满意,又派别人来拷问我怎么办?别人……可就没你好说话了。”
邢至端想了想,又问:“那你想怎样?我只能使唤门外那群小子。师父以后怎么打算,我可担保不了。”
“那你也不要将他们拒於门外啊。你与我偷欢事小,可若是有人说你因私误事,没有尽心尽力,这种闲话祝临雕可就不怕听了。”叶芦芝说着便起身更衣,“我看啊,反正我这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如放人进来搜上一圈,好歹让他们觉得此行不虚。钟究图颇有家财,我事后给你们每人分上一点,大家好聚好散,岂不美哉?”
邢至端听罢,点了点头,“可以。但他们个个笨手笨脚,你有什么经不起碰的精巧细s微之物,或是什么娇俏可怜的侍婢,都先给我藏好。”
叶芦芝喜出望外,一下又扑回邢至端怀中,娇嗔道:“邢护卫,你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邢至端禁不住又狠狠亲了她一口,“不是我心地好,是你功夫高啊。”
逢香在房中忐忐忑忑等了不知有多久,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急忙躲到帘帐之后,只探了半边脸出来。
叶芦芝推门而入,问:“逢香?人呢?”
“娘子,我在这里……”逢香犹犹豫豫地荡出来,一擡头就见门外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顿时又吓得脸色煞白。
叶芦芝忙挽着她,道:“别怕,这是同生会的邢护卫,他不会伤害你的。”她一路牵着逢香往外走,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这间房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翻个底朝天也不打紧。我把逢香带到我卧房去。那间屋子最豪华,可不能让你们进。”
邢至端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答应道:“知道了,我会让他们小心的。”
如今回到寒冷刺骨的室外,逢香才算是完全清醒了。
现在叶芦芝要带她去的房间,正是与纪莫邀共进早饭的地方。
一进屋,叶芦芝便叮嘱道:“乖乖待在里面别出声……一点声音都不要发出来。我一会自会来放你出去,懂了吗?”
逢香连连点头,“知道了,娘子。”
叶芦芝反覆捏着她的手,似乎还是放心不下,但在邢至端反覆催促后,还是回身合上了门。
逢香站在屋里,不敢随处走动,甚至不敢自言自语。
外面传来人群涌入的声音,像是谁在清晨打开门闸,放出一群在牢笼里挤了一夜的牲畜。
有好几次,还有人直接来到了门外,甚至拍了几下门,但立刻又被别人喝止。
逢香提心吊胆地坐着,默默祈求不速之客可以快些离开。
过了一阵,喧嚣之声开始减退,渐渐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但叶芦芝还没来。
逢香料她还在与那邢护卫周旋,并不心急。如今大军已过,她终於能松一口气了。久坐腿麻,她於是起来走了几步。
纪公子难道真的已经走了吗?方才那态势,如果他还在的话,应该根本就不会放那群人进来胡闹吧?可他明明说了会留在这里保护娘子。男人的话,还真是信不过……
正在这时,逢香绕到屏风之后,哑然失色——只见纪莫邀倒伏在地,一动不动。
她意欲惊呼,可又怕吵到外面,只好强压惶恐,跪下来察看。“纪公子?纪公子,你没事吧?”
还有呼吸,似乎只是昏过去了。
逢香本能地想要摇醒对方,可又怕发出声响,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叶芦芝刻意的安排——娘子原本将我安置在另一间房,也许本来就不想让我见到纪公子这副模样。如今被迫无奈将我们关在一起,也没有要我照看他的意思……还是不要碰为好,不然坏了娘子的计谋,我可担当不起。
她於是退回屏风外坐下,静静等待这一切结束。
同生会的弟子们离开大宅时,各自袖中都沾了些油水。一群人互相攀比打趣,好不惬意。
谁知门外突然有个师弟喊道:“缪护卫来了!”
众人慌忙将手中的金银珠宝藏起来,齐刷刷地站直排好。
缪泰愚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路来到钟家大门前。
“右护卫人呢?”
方才带头拍门的那个弟子答道:“师兄在里头善后呢。”
“善什么后?里面有什么人?”
里头有个认得的,出列答道:“邢护卫在跟叶芦芝说话呢。”
缪泰愚听罢,两眼一瞪,“岂有此理!”说着便要破门而入,却被一众师弟拦住。
“左护卫息怒!你若是就这样进去了,右护卫日后肯定会怪罪我们的……”
“是我自己要进去的,又不是你们怂恿,怕什么?”
那几个带头的又来劝道:“右护卫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他哪敢直接找左护卫算账啊?到头来有什么不顺心,还不是发泄在我们身上?师兄还是怜惜怜惜我们晚辈,等他出来再商议吧。”
缪泰愚见师弟们苦苦哀求,又确实了解邢至端欺软怕硬的性子,当下有些犹豫。“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可师父暗中派我跟随你们来洛阳,就是为了看看邢至端这小子有没有遵从他的意思办事。如今他摆明在里头干着有伤风化的勾当,难道还要我在门外迎接他尽兴归来吗?”见大家面有不安,他继而解释道:“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挫挫他的锐气,哪里有在门外干等的道理?别怕,他若敢给你们半点脸色,我就告诉师父,让他老人家主持公道。”他拍了拍胸脯,“一言九鼎,你们就放心吧!”
缪泰愚的承诺有几斤几两,弟子们心中有数。但说到这份上,也不会有人再敢阻挠了。
毕竟,当师父派一个师兄来监视另一个师兄的时候,自己还是别做这个不知好歹的磨心为妙。
“焉知……”
纪莫邀睁开眼,见是嫏嬛坐在自己身侧。
空气中混杂着竹叶与薄荷的香气。
“还在睡?我都洗漱好了。”
纪莫邀迷蒙着眼爬到嫏嬛怀里,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这么累吗?”
“和累不累没关系,就是想睡而已。”
“真是的……”嫏嬛抱着他也躺了下来,“可是我好想出去玩啊。”
“玩什么?”
“没想好呢。出去逛两圈不就知道了?来啊,快起来……”
纪莫邀含糊地嗯哼了几声,终於睁开眼,“你自己早起,还不让我睡,过分。”他一边埋怨,一边用手指蹭了蹭嫏嬛夹在发辫中的竹叶,“你自己别上去的?”
嫏嬛戏谑道:“不是,是你在梦里给我别的。”
纪莫邀笑了,“我梦里的手势还挺不错,真好看。”
嫏嬛凑上前吻了他,“还好意思说我过分。你没漱口,嘴里就这么好闻,这才过分呢。”她终於不耐烦了,开始拉拽纪莫邀的手臂,“别躺了,快起来啊。”
“焉知……”
纪莫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
也是,明明自己身在洛阳还未离开,怎么可能会突然见到嫏嬛?
他想揉揉眼睛,却发现手中放着一个玉镯,再翻个身,见叶芦芝改好的琵琶谱就压在臂下。
费尽心思将他迷昏,还将东西提前放在他手里,这分明是不打算跟他道别了。
叶芦芝到底在想什么?这间宅院对她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地方不还是一样会被好事者夷为平地?
他艰难地撑起上身。
《乱神志》的馀韵依然未从脑中散去。
这时,逢香也听到动静,匆匆赶了过来,“纪公子,你醒了……”
“你家娘子呢?”
“娘子……娘子可能还在跟那男人说话呢,叫什么……邢护卫。”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娘子把我安置在这里,然后放了一群人进来。他们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吵闹得很,但是没有进这间屋,后来又离开了。我在这里等娘子放我出去呢。”
“她没有跟你说怎么处置我?”
逢香摇头,“她就说别发出声响,可能是为了不吵醒公子吧。”她见纪莫邀愁眉紧锁,又问:“公子头痛么?要不我给你倒水?”
“没事,我就……坐一会。”纪莫邀靠墙坐直,颤抖着往嘴里塞了一片薄荷叶。
缪泰愚听了师弟们的意见,没有蛮横硬闯,而是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了。
想来也是,如果骂骂咧咧地破门,势必会惊动邢至端,反而让他有所准备。如今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说不定能捉奸在席,到时在师父面前可就有故事说了。
钟家院落庞大,冬天里又没什么显眼的花草景物作为参照。缪泰愚第一次进来,没两下便找不到方向了。他倒也不着急,一边回味着自己欲擒故纵的妙计,一边漫无目的地东看看丶西翻翻。走了一阵,便来到了一个像是书房,但也像是会客之地,同时又能睡觉的地方。
“哼,对那姓叶的贱人来说,哪里不是睡觉的宝地?”
阴冷的四壁中飘荡着浅浅的茶香。
缪泰愚走到书案前,见上面放着一包茶叶。再看丢在一旁的麻绳与彩缎,估计是哪里送来的礼品。他不懂茶,自然闻不出好坏,於是便将包裹拿起来,看看是什么来历。
“舒山……”他吃力地辨认茶包上有些模糊的印章,“薛……家茶。”
他心头一惊。
虽然从来没去过那里,更没见过那家人——但自己小姨子的夫家,他还是有印象的。
龚云昭带着女儿缪毓心失踪多时,杳无音讯。他心里推断,多半也是投靠她嫁到舒山的妹妹去了。这倒不算什么,等有空了再去揪她们回来就行。但这包茶叶今天出现在叶芦芝的家里,就说明她与龚云昭一直保持来往……
背叛了自己的女人和背叛了师父的女人暗中勾结。
“祸事s,祸事了……”
师父让自己前来,本来就是因为邢至端在惊雀山行径可疑。如今他跟叶芦芝不清不楚,而叶芦芝又跟自己叛逃的妻子藕断丝连……这里头难道有什么巨大的阴谋?邢至端位高权重,如果他存有二心,那同生会岂不是有倾覆之危?
缪泰愚的思绪前所未有地飞速跳跃着,几乎要冲破他空间并不宽敞的头脑。
“邢至端!”他站在院子里吼道,“邢至端,快出来!”
纪莫邀与逢香听到宅院某处传来吼叫之声,双双站了起来。
“纪公子,这又是……”
“别怕,留在这里别动。”
逢香跟在他身侧,又问:“公子要出去吗?可你的手还在抖呢。”
纪莫邀摇头,“来不及了。”
“娘子不会有事吧……”
纪莫邀叹道:“我知道这样说不厚道,但是她如果没将我迷晕,我们也不至於这么提心吊胆……没办法了,手抖也没办法,我再不出去,难道还坐在这里等人收拾吗?”他轻轻按住逢香的肩膀,“我先去取我的乐器,以防万一。你暂时不要离开这个房间。若有人来,就找个角落先躲一躲。就算被找到了,也不要强行反抗。你不会武功,反应太激烈的话,我怕他们会灭口。你这么聪明,足以用说话拖延时间,这样我才有机会来救你。懂了吗?”
逢香连连点头,“谨记公子叮嘱。”
纪莫邀於是将颤抖的手收回,推门离开。
(本回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