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篁 作品

第四十三章 当年辱 今朝恨(上)

第四十三章 当年辱 今朝恨(上)

温枸橼蒙着眼被两个侵入者带出宅院,渐渐空气中便再闻不到燃烧的焦味——她已经远离大火,远离家园。

她拼死挣扎,却被轻易控制。

“动什么动?”嗓子粗的喝道。

那个嗓子哑的则发出一阵冷笑,“就是,别动,我们不会太用力的。”

温枸橼衣衫单薄的身躯根本敌不过两个成年壮汉的蛮力,两下就被按倒在地。

其中一人迫不及待地扯开她的裙带。

“唔……”温枸橼想大叫,却被他一手钳住喉咙——

“给我安生点,保证速战速决。”

温枸橼哭着向后蹬腿,无奈全身都已筋疲力尽,任何动作对於那两人来说都不足为惧。

耳边回荡着着肆意的狞笑。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咸咸的……很苦。

她甚至无法回头再看一眼已经陷入火海的家,只能趴在地上,双眼紧闭,假装这是一场噩梦,只希望自己能快快醒来。

脑后忽然传来两声闷响,随后便有两只大手帮她将所有的束缚松开,又用一件长袍将她裹在其中,“他们没伤到你吧?”

温枸橼擦着嘴角的血污扭过头来,见一个肩膀很宽的男子抱着自己。

地上躺着两具早已没了气息的尸体。

“你……你杀了他们!”

“这种贱人留来何用?”男人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能站起来吗?”

温枸橼顾不上衣不蔽体,立刻紧握对方的手,摇摇晃晃地立了起身,一眼便看到山坡下的熊熊火焰。“焉知……定知……”她没能将字咬清,便已泣不成声。

男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枸橼。”

“种的枸橼?”

她点头。

“那是你家吗?”他指向下方的火海。

她大哭着再次点头。

男人长叹一声,问:“你家人都在那里吗?”

她摇头,“爹娘不见了,但我弟妹还在家里。”

男人朝温家注目片刻,道:“我叫宁孤生。”

温枸橼心想:孤生……这个名字似乎更适合自己。

“你为什么救我?”她问。

“路见不平而已。”宁孤生见女孩木立风中,凄凄凉凉又如石像般呆滞,便问:“想报仇吗?”

温枸橼瞪大眼望着他,而后又低头道:“可我不知该找谁报仇。”

“会有办法的。我在江湖上也有些门路,说不定能搜刮到些消息。”他捏了捏女孩裸露的瘦弱肩膀,“跟我回去,让我帮你。”

“可是……”温枸橼有些迟疑,但身子已情不自禁地陷入了宁孤生的臂弯,“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向我伸出援手?”

宁孤生笑道:“我可不是白帮你的。你会轻功么?”

“会些皮毛。”

“如此一来,不如就此隐姓埋名,帮我做事,顺道打探仇人身份,为你家人覆仇。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那时节,温枸橼举目无亲,前景渺茫,从天而降的宁孤生一开口便是如此周到的安排,她怎么不心动?

“那丶那如果我找到爹娘,就可以回家吗?”

宁孤生显得有些错愕,“这个……等你找到他们,我自会安排。”

答案虽然含糊,但并不妨碍温枸橼全盘接受。一夜之间,双亲失踪,弟妹丧生,她已没有别的念想了。只要能找回爹娘丶为弟妹报仇,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回想起来,也许那就是她的第一个失误。然而悲情所致,当时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别说这些显而易见的疑点,即便是黑白是非,也未必能分辨清楚。

宁孤生确实没有亏待她,眼见她轻功武艺都大有长进,一切似乎进行得十分顺利。

然后便是第一次盗窃的任务。

她没有过问原因,心里只想着要用完美的表现来换取可贵的情报。

然而父母依然杳无音信。

宁孤生的悉心栽培加上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很快为她赢来“梁上飞仙”的名号。但无论有多少金银奇珍从指间穿过,也比不上一句至亲的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毫无进展的追逐渐渐消磨她的耐心,她於是开始用闲暇私下打探。虽然收获甚微,但至少能摆脱被动。

然而温枸橼万万没想到,当年信誓旦旦承诺相助的宁孤生,竟成了她最大的阻碍。

“外面已经有人在传你姓温了,难道要等到暴露身份才罢休吗?”

“我下次会小心的。”

“下次?我凭什么信你?你还答应了我要乖乖听话,可现在呢?”

“你也答应过我要打探爹娘的下落,可这么久了,哪里有半点——”

宁孤生“啪”一个巴掌盖了过去。“闭嘴。”他说完便将温枸橼推倒在地,“脱衣服。”

温枸橼咬牙道:“我今天没心情。”

“我管你有没有心情。”宁孤生一手将她按倒,另一手将她的衣带解开,“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烈女贞妇?”

温枸橼伸手抵着他压下来的胸膛,骂道:s“我当日举目无亲,才轻信你能助我报仇雪恨。如今看来,你与那两个贱人不过一丘之貉!”

“骂,继续骂。”宁孤生捏着她的嘴笑道,“我也算待你不薄了。哪天找到温先生,他念我是这样一个宅心仁厚的好人,估计想也不想就会将你许配给我,到时就谁也别想将我们分开了。”

那时起,温枸橼决定不再相信眼前的男人。

“最初跟他好的时候,要说完全没动心,那是假的。”温枸橼托着腮,茫然望着前方,“那时年纪小,除了依靠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我对他也并非没有感激之情,但那一次……我知道我不能再依赖他了。当然,话虽这么说,摆脱他哪里有这么容易?哪怕我这个人能够上天下地,我也总在心里觉得,他在背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盯着我。我虽知这不可能,但一想到是他,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她挠了挠鼻子,扭头问龙卧溪:“是不是很蠢?”

“怎么会?”龙卧溪连连摇头,“我在那个年纪,还巴不得有你一半清醒。”

温枸橼笑道:“你是在暗示,你年轻时做过什么难以启齿的丑事吗?”

“谁没有呢?”

“我和宁孤生之间的事大概就是如此。后来他要我接近你,我猜也不是他的意思,而是有人指使。”

“但你也一直不晓得他在为谁卖命?”

“不知道。你想想,如果连你这么见多识广的人都不认得宁孤生,我当局者迷,更加无从查起。而且我去了这么多地方,从没听人提过这个名字——兴许是个假名?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从未在乎梁上飞仙的称号,跟宁孤生也早已恩断义绝。以后一切以家人为重,什么江湖惊情,能免则免。”

“梁上飞仙这个名字也不错,就别浪费了吧。”

温枸橼只是笑,长叹一声,将头枕到了龙卧溪肩上,“老泥鳅,你一面不肯收我为徒,一面又如此热心我的家事,我是该说你古道热肠还是居心叵测呢?”

“也许两者皆有。”

温枸橼又沈默了一阵,幽幽道:“若是没发生这许多事,我和嫏嬛如今估计都嫁作人妇了。”

“父母那时有没有给你物色夫婿?”

“他们没提过。不过以我家的名望,肯定有人动过心思。”她将双臂盘在胸前,若有所思,“不过啊,我还真难想象自己成亲的样子。”

龙卧溪大笑道:“在这点上,我们算是同道中人。”

“嫏嬛就不同,我从小就觉得她应该很会相夫教子……啧,说起这个我又来气。”她气鼓鼓地坐直身子,“你说纪莫邀那个小子有什么好?他哪一点配得上嫏嬛了?那个傻丫头怎么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你又来了。”龙卧溪哭笑不得,“我师侄何时亏待过你妹妹?我观他也并非无情之人,只怕也对嫏嬛有意,到时你就得管他叫妹夫了。”

“别说了,别说了!”温枸橼狠狠拍打他的肩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龙卧溪只是笑。

温枸橼看着他苍白须发下惬意的笑容,心头突然一紧,又道:“老泥鳅,我温可知是知恩图报之人。你助我一家团聚,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龙卧溪显得有些诧异——不是因为温枸橼的承诺,而更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比对方早生了四十年。“好啊……”他低下头,揉了揉额角,“我孤独终老的梦想,竟就这样破灭了。”

温枸橼知他在说笑,可还是伸出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道:“放心,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那一刻,龙卧溪很想告诉她,那是六十年来最令他动容的一句话。不过他怕破坏了难得放松的气氛,於是没有说出口。

“言归正传,我们下一步应该去哪里找温先生呢?”

“我也没什么头绪。”温枸橼皱起眉头,“既然戒痴寺重逢是刻意的安排,之后突然易地而囚,意味着父亲还活着——多半又藏在了什么地方,好引我们上钩,再威胁我们做什么,否则他早没命了。”

龙卧溪沈思片刻,道:“当日被宁孤生杀掉的那两个纵火淫贼,是否真的无法判断来历?”

温枸橼摇头。

“但宁孤生当天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附近的?会不会也和他的‘上头’有关呢?”

温枸橼挠了一下脸,“别说那一天了,之后几年里,我也没见过他和什么叫得出名字的人来往。宁孤生不是傻子,瞒我的事多着呢。唯一能拿出来说的,大概就是和哥舒鹫密谋暗杀叶芦芝那次吧。”

龙卧溪猛拍膝盖,“这说不定就是线索!哥舒鹫是个轻易就能收买的刺客,请他动手不需要什么门槛。而这世上最想除掉叶芦芝的人,非祝临雕莫属。”

温枸橼吞了口唾沫。“祝临雕贵为掌门,听他号令者以百千记,至於这么拐弯抹角吗?更何况叶芦芝恶名在外,说不定有别人也想至她於死地呢?”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我们又回到起点了。”

“起点就起点。我看不如回一趟惊雀山,大家集思广益,共谋大计。”

“这么积极?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师侄呢?”

温枸橼黑脸道:“鬼才要见他!我这是以大局为重。”

不出纪莫邀所料,七日之后,邢至端再次出现在山门前。

见到他的那一刻,纪莫邀就有不祥的预感——去时,他与两列跟班皆黑口黑面;如今,他单枪匹马却趾高气扬。当日一纸空文,无言中已道明真相,可对方竟如此自信满盈地再次来访,着实令人心中不安。

“我奉二位掌门之命,送信来了。”邢至端单手将信函递到纪莫邀跟前,“邢某三日后会再登门领取回信,还望阁下谨慎回覆。”

寥寥数语,已经预示来信大不简单。

纪莫邀没有留客。邢至端前脚刚走,他就立刻拆信。未几,竟尖声大笑起来,笑得一个星云翻滚丶日月无光,将那一山老小都引到前堂来了。

“若不是听惯了,”嫏嬛嘀咕道,“还真以为有魔神渡劫。”

几个人来到堂上,一问究竟,纪莫邀便扬起手中的信纸——“同生会的二位掌门,竟然抢着要跟偷兰锋剑的贼做亲家,你说是不是这天底下最令人喷饭的滑稽事?”

嫏嬛和葶苈分别抓着信纸的一角,目瞪口呆。

所谓虎毒不食子,原来真的只是在说老虎而已。

嫏嬛松开信纸,恨得咬牙切齿,“姜芍所为者义气,小青所求者志向。然而只消‘通奸’二字,便能抹除她们所有的人品与情感,让她们背负一生都无法洗净的骂名……不要问一个父亲怎么做得出这种事,该说只有男人最懂得如何毁掉一个女人,即便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葶苈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我跟小红的事尚未说清,赵之寅竟说我与小青私通,还要我娶她!可我们根本……”

“赵之寅何曾考虑过你们?”嫏嬛冷冷道,“你若是不娶,小青留在我们这里,名不正言不顺,反而印证了她父亲如今一手捏造的通奸之罪。而若是娶了她,同生会就更能一劳永逸地让祝蕴红死心了。”

“为了让祝蕴红平安出嫁,竟甘心污蔑亲生女儿,我当真小看他了。”纪莫邀往嘴里丢了一片薄荷叶,“我低估了他对祝临雕的忠心,如今反被他引入两难之地。”

“他看中我们不忍让小青蒙受不白之冤,一定会在这件事上摇摆不定,反而正中下怀……”嫏嬛将信重新折好,“可我们要怎么跟小青开口?”

“不用开口,将信给她就好。”纪莫邀淡然道。

赵晗青看完信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反常。只听得她将信轻轻丢在地上,细声道:“都说我不是他亲生的了。”

葶苈心头一惊,“小青,你这是何意?”

“亲生父亲会为了成全别人的好事,不惜玷污自己女儿的名节吗?”赵晗青垂着脑袋,眉头深锁,声音里没有半点生气,“也罢,反正我对他也不抱幻想,只是拖累了你们……不如让邢至端直接带我回涂州好了。私奔也好,通奸也罢,有罪无罪,他们也根本不在乎,但至少你们不会被牵连在内。”

“别说泄气话。”纪莫邀笑道,“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哪有将自己拱手送还的道理?反正这池鱼我们也做了,送不送你回去,同生会都不会给我们好脸色,不如看看能否将计就计。”

葶苈早被疚意搅得心乱如麻,“都怪我和小红纠缠不清,让他们有机可乘。如今还坏了小青的清名,是我之过……”

赵晗青摇头,轻抹鼻尖,道:“如果各位不介意,请给我一个晚上,先静静考虑一下……失陪。”话毕,她匆忙转身离去。

葶苈想追,但被嫏嬛牵住,未能成行。

(本回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