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十年代起，华夏逐步作为投资和世界制造业承接的洼地，一方面是所有人都无法忽视这个拥有着14亿人口的超级潜力市场；另一方面却是由于华夏当下低廉到令人落泪的劳动力成本和资源成本。
但问题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如此廉价地出卖自己人的劳动力的。
身为重生者，杨默很清楚华夏当下与欧美日韩，乃至于与四小虎之间那夸张无比的劳动力综合成本差，也很清楚这些国外投资者在很多维度的真正心理底线要比国人以为的高得多……唯一的区别，在于横向对比下，值不值得而已。
所以，既然德州经过三年的不懈努力后，已经率先一步成为当下国内为数不多具备部分制造业承接基础的地区，而他手里又有足以令这些岛国药企动心的筹码，要是不极力多争取一点利益，在一开始就把Cxo这等利润丰厚的产业领域的框架台子搭的高一点，那他简直没脸直面自己华夏人的身份和那点所剩不多的良心。
他很清楚，在锚定效应下，这个世界很多的事情一旦在刚开始的时候没有走好，将来要想更正，那就真的不是一句“力倍功半”所能形容了。
身为杨默的女人，穆大小姐当然知道自家男人在一些事情上的想法。
只不过别看穆大小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骨子里的激进却是比杨默更甚。
所以，一口气将Cxo产业的合作框架试探性地快速推动到Crdmo和Ctdmo模式，其实是她的决定……杨默素来以结果为导向，同时也是个很懂得放权的人，既然派她来对接这些岛国药企，那么她就有这个权限定框架。
………………
“在当下这个环境下，双方一次性到位，在西医临床药领域通过Crdmo和Ctdmo模式进行产业集群的深度捆绑，对于诸位来说，是有莫大好处的。”
穆大小姐笑吟吟地看着铃木次健等人，语气里充满自信。
“创新药研发，最至关重要的一环是药物发现环节，在这方面，诸位占有绝对优势……毕竟药物发现环节虽然涉及的科研人员很少，但全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高精尖人才，基本上都是博士级人才。”
“华夏的国情放在这里，诸位所在的株式会又都是浸淫制药行业十数年乃至于数十年的知名企业，不但人才储备丰富，更有着一众岛国知名医科大学提供强力的科研支持，”
“因此毫不避讳的说，即便是采用Crdmo模式，最起码在未来的三十年内，在靶点确认、先导化合物等关键环节，诸位麾下的科研人员依旧是技术的主力，我方人员充其量也就是充当着学生和助手的角色罢了……而且你们放心，在这一环节，我们会充分尊重贵方的自主性。”
铃木次健略显自得地笑了笑，没怎么把这话往心里去。
就算穆大小姐不强调，他们也不会担心这一环节会出岔子……当下华夏的高端专业人才稀缺是个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而且华夏在西医原研药领域，跟当下的岛国至少存在二三十年的技术差距，两两相加之下，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出现技术赶超或者丧失科研主导权这类的问题。
所以，他很明白，穆大小姐说这些话，只不过是常见于谈判中用于降低对手抗拒心理的开场白而已，真正的重点，其实在于后面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见到众人眉宇之间不自觉地露出矜持而不以为意的轻松，穆丽雅笑了起来：“虽然最尖端的核心科研人员具有不可替代性，但是鉴于贵国高昂的人工成本、以及依旧处于剧烈振动的股市大盘……我个人觉得，除了药物发现环节外，将剩下的所有研发环节，以产业合作的形式承包给医药外包公司，却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听到“人工成本”和“股市”两个词，众人脸色一下子有些僵硬了起来。
众所周知，由于采用了技术创新驱动策略，国际性的医药公司从来都是吞金巨兽——除了正常的药品销售之外，它们最重要的资金，其实是来源资本市场，尤其是股市。
所以股价的涨跌，对于它们来说，几乎等同于大动脉的安全与否。
只不过要命的是，打从前年起，岛国的股市就以一种近乎崩盘的速度不断下跌，哪怕是逆境中最坚挺的医药股，也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起就进入了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这里面有着大环境不好的因素，但同样有欧美资本的手脚在里面。
而这种情况，在岛国的医疗支出预算调高到22万亿日元之后，变得越发明显了起来。
为了吃到更多的肥肉，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欧美资本下一步的攻略重点是岛国的医药板块。
都是资本市场和股市的老手，铃木次健等人自然知道光凭着简单的资金空转和账务腾挪手段，是无法在欧美资本手里讨到好的，甚至一个不小心被对方抓住实证，立马就是股价的雪崩。
所以，如何交出一份亮眼的财务报表，实打实地扇那些人一耳光，对于它们异常重要。
但一份亮眼的财务报表可不是光光销售业绩好就完事了，利润增长曲线才是关键……对应的，如何进一步压缩成本，变成了最重要的几个要素之一。
好死不死的是，人均gdp达2.89万美元的岛国素来以用工成本高昂著称，哪怕是普通的打工族工资水平都达到了49.2万日元\/年（1991年），何况是制药行业这种白领和金领荟萃的行业？
所以，穆大小姐张口就是“人工成本”，简直是点到他们的死穴了。
穆丽雅见状，微微一笑：“其实新药研发的第二步，也就是临床前研究环节，并不需要特别高精尖的人才去发现新的东西，只需要把第一步发现的新方向和推断出来的内容不断通过实验进行验证和参数确定就可以了。”
“这种工作呢，普通的硕士生、甚至是专业基础比较好的本科生就可以胜任（没有贬低的意思，但是这一环节真的只是讲究个量大管饱）；”
“如果这一环节放在贵国国内，哪怕是承包给贵国的医药外包公司，以最短的1年周期来计算，起码也需要1亿日元吧？”
“这还只是一款新药，这还只是按照最乐观的情况去估算。”
“如果是10款新药呢？”
“如果这些新药临床前研究需要的周期不是一年而是两年甚至三年呢？”
“如果这些新药的临床前研究并不顺利，到最后被确认为方向错误，不具备市场化价值，又或者竞争对手先我们一步研发出了同类药物，需要将项目腰斩呢？”
“将如此大的一笔费用计入沉没成本，放在几年前或许无所谓，但是现在……情况允许么？”
众人已经没心情去计较眼前这位美女嘴角那抹关切中带着些许揶揄的笑容了，心里满是沉甸甸的，甚至有人脸色难看地默默计算起数字来。
账不可细算，但凡是大型药企，每年在研的新药项目，就没有低于三位数的，而这其中至少有将近九成的项目最终会被腰斩，因此对于大型药企来说，临床前研究环节本身的费用支出未必会太大，但所产生的沉没成本却是所有研发环节里最多的。
穆丽雅见状，抿了抿嘴：“但是我们德州这边呢，别的不敢说，但是积极与各地区、各高校沟通，协调出一批数量不小的专业过硬的大学生和专业人才来却是没问题的，所以我个人认为，诸位不需要太过担心研发进度的问题……实在不行，诸位可以调派一些经验丰富的技术性管理人才过来指导嘛，反正都是合资企业。”
“关键的是，我们华夏的人工成本可比贵国低多了！”
“哪怕是我们同样信奉高工高酬的原则，哪怕如今的德州地区人均工资水平在北方也是比较高的，但综合下来，在贵国需要1亿日元才能做完的临床前研究环节，在我们德州，可能150万人民币就可以完成了（1:17.7）……4倍的人工成本差距，还保质保量的，想必到时候的财务报表不会很难看吧？”
发现场中一些人的眉头微微皱起，穆丽雅稍稍咬重了声音：“更重要的是，我们华夏的大学生本来就很稀缺，能在短期内协调到足够的专业人才同时保证数十个新药的临床前研究同步开展的地方，在北方地区，除了我们德州之外，大约也只有帝都和津门可以做到了……但综合其它条件，我个人认为，其实我们德州才是第一选择。”
听出了穆大小姐的弦外之音，原本还在皱眉对方开出来的工资条件比其它地区高了起码一倍的人，顿时乖乖地恢复了脸色。
一个客观事实是，虽然广州那边的制药业很出名，但综合来说，北方地区，尤其是华北地区的制药产业才是当下国内规模最大，配套最齐全的地区。
所以，在鲁豫冀工业制造协从框架已经开始正式联动的今日，穆大小姐说德州能协调到足够人数的大学生和专业人才，并非是在说大话……但放在其它地区，却又未必了，毕竟到时候需要同时承接的新药项目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起码几十上百个。
因此穆大小姐刚才的话，其实是在提醒这些人不要丢了西瓜捡芝麻……双方这次的合作，可不是仅仅只限于西医临床药的Cxo领域呢。
见到众人微微犹豫以后，逐个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穆大小姐的说法，穆丽雅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
把临床前实验业务承接过来，而且还是以这么高的工资标准承接过来，对于德州来说可谓是意义重大。
一方面，德州可以在药物研发方面迎来一个快速学习和经验积累的契机，等沉淀到一定程度后，让本地产业开始朝着研发创新驱动型战略转型。
另一方面，由于德州如今在北方地区的标杆效应越来越明显，大幅拔高Cxo领域工作人员的工资标准，可以间接带动本地其余产业的工资水平提升；甚至倒逼这些企业必须通过各种方式来提升自己产品的附加值，加速技术迭代和品牌化进程……随着下海潮的到来，人才流失已经是包括德州在内的一众北方地区必须要重视的问题，要想留住这些人才甚至是吸引外地人才前来，高工资是必不可少的基础条件。
当然，由于临床前实验环节需要用到大量的动物，因此可以孵化出一些特种动物的养殖业和专门照顾这些实验动物的公司，那就是搂草打兔子了。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相信我，在德州合作铺开Crdmo产业群，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别的不说，光临床研究环节这一块，我们德州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穆大小姐的语气愈发自信：“别的国家和地区，临床研究环节之所以要耗费4~7年的时间，一方面是法律规定，但更多的却是受限于志愿者人数过少，中间伴发的纠纷和风险太多的缘故。”
“但在我们德州地区展开Crdmo模式，却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抄近路。”
“一来，我们大华公司在农村基层的群众关系很好，可以很容易地发动群众，在做给出足够补偿条件的前提下，给新药寻找到足够基数的志愿者。”
“大家都是行业中人，应该知道足够基数的志愿者意味着什么。”
“新药的一二三期临床研究，最常出现的问题就是剂量的确定需要反复调整……这极大地拖延了临床试验的整体进度，很多新药之所以临床研究环节被拖上七年甚至是八九年，就是因为每次剂量调整之后需要重新从一期开始做起。”
“但是，拥有了足够基数的志愿者后，我们就可以采用多组分批并列式临床实验的方式，极大地缩减这个过程。”
“其实国外也不是没想过这么干，但是临床三期动则一千、甚至三千人案例的要求，使得它们根本不具备这个条件……若非如此，阿美莉卡那边的药企就不会借助行政系统和军队的力量，在民众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地将那些居民当成新药的临床实验品了。”
说到这，穆大小姐笑的越发灿烂：“一款新药，能否在专利保护期内收回研发成本，乃是关键中的关键……如果诸位能够将临床研究环节的时间从正常的4~7年，缩短到2~3，甚至更短，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不言而喻了吧？”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在医药领域，尤其是在原研药领域，得到了最真实的体现。
欧美那些药企，尤其是阿美莉卡的那些药企巨头，之所以在本国范围内搞出那些丧尽天良的动作，其实说白了，也无非就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最耗时、也最令人头大的临床研究环节，由此可以在专利保护期内多赚上一两年的钞票而已……就算消息最后被传出，引起股价波动，但对比于专利期内每年那上亿甚至十几亿美元的超高收益，却也完全值得。
但是在德州地区搞多组分批并列式临床实验模式，却显然无需担心这些问题。
大华公司在当地农村基层的影响力他们深有体会，把事情解释清楚，同时开出足够的补偿条件后，一次性发动上万名志愿者，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难事，甚至就连过程中产生的纠纷都很少……陌陌百药从去年开始也进行过类似的操作，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因此事产生的纠纷不超过五指之数。
（强调一下，这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拿百姓当跳板，试药本身就是一个很成熟的正规产业，也是许多人重要的收入来源，本书前面说过陌陌百药的临床试药规则，在有了相对健全的保障机制下，以当下农村的收入水平，通过充当志愿者一下子拿到几百上千元的收入，或者是几千上万元的补偿，甚至有可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想到这里，众人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如果说之前勉强被说服接受分包临床前研究业务，更多的是出于现实的无奈和基于胁迫式的综合考量的话，那么让德州地区承接临床研究环节，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最起码缩短一到两年的研发期啊，不是做原研药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这个数字的含金量。
见到气氛欢快了起来，穆大小姐继续说了下去：“至于审批注册环节，就不需要多说了，大华公司是央企，再加上德州是分税制改革的试点城市，只要我们双方形成了Crdmo或Ctdmo合作框架，那么这个过程所需要的时间肯定能进一步缩短……最起码用不到2年这么久。”
“至于生产销售环节，国外的我不敢保证，但是在华夏，在鲁豫冀工业制造协从区，随着陌陌百药终端的铺开，以及城市医疗系统的联动，最起码一些应症的靶向药，销量还是能够保障的。”
………………
足足大半个小时，就一些双方关注的环节进行沟通之后，众人这才原则上同意了根据各家企业的实际情况，与德州这边逐步展开Crdmo或Ctdmo合作框架。
至于具体的细节，那得留到正式谈判环节，由双方的谈判团队去一点一点的敲定……今天只是接风，不适合谈这种细节内容不说，在场众人本身的身份，也决定了他们只能谈大方向的事情，真要让他们亲自出现在谈判桌上，除非是中途出现了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
不过穆大小姐这边最关心的事情已经达成了大方向上的统一，就该轮到日企这方面最关心的问题了。
作为跟杨默最早认识，同时也是在场中与其合作关系最密切的铃木次健自然当仁不让地被推出来当成了代表。
“穆部长，关于原研药这一块的合作，我想我们双方在大方向上应该达成了共识了，那么我冒昧地问一下，关于汉方药这一块……”
铃木次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位漂亮的不像样子的杨夫人。
随着华夏出海品牌在岛国市场的不断扎根，以及中日经促会在两国民间经济合作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再加上综合二部的权限扩大，他再也没办法如以前似的，将眼前的这位杨夫人当成是杨默的附带品了。
察觉到对方态度的微妙转变，穆丽雅心里满是异样的感慨，脸上的笑容却是丝毫未有改变。
当下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直接递了过去：“铃木常务，大家都是老朋友，眼下正值贵国医疗健康市场分蛋糕的关键之际，我自然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
起身接过那份薄薄的文件，铃木次健毫不犹豫地当场打开，却发现是一本目录。
高血压类：
【八味降压汤】；
【黄精四草汤】；
【益心健脑汤】；
【调络饮】……
糖尿病类：
【降糖方】；
【生津止渴汤】（在中医里，糖尿病被称为消渴病）；
【消渴方】；
【二地降糖饮】……
血管、神经性头痛：
【加味散偏汤】；
【养血平肝汤】；
【通络头风汤】……
等等等等，涵盖了老年病、慢性病、男科在内的七大版块，其汤方足有一百一十余份之多。
“穆部长，这是……贵公司过去两年多以来，收购的秘方？”
铃木次健的声音都有些稍稍颤抖。
原本以为对方这次能共享出来五六十份秘方就已经非常不错了，毕竟进入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华夏的秘方是越来越难弄到了，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口气抛出那么多。
穆大小姐矜持地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我们大华公司这两年花费了无数精力才从中医世家和民间收集来的秘方（不要当真，这些其实是摘自《首批国家级名老中医效验秘方精选》，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找来看看。）”
铃木次健嘴巴都有些颤抖：“那这些药方的配比，以及原料的炮制方法……？”
穆丽雅脸上全是遗憾，眼角却露出一丝笑意：“很抱歉，铃木常务，药方配比虽然可以在确定合作关系后共享给诸位，但是部分汤剂的加工及所有关键原料的炮制方法我们却无法提供。”
“虽然我们公司与这些药方提供者签署了协议，按理说只要支付销售分红，我们对于这些内容都是有处置权的；”
“但是，贵方却不在此列……几乎所有的药方提供者，都禁止我们向贵方透露这些机密。”
说到这，穆丽雅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谁让贵方前些年在这方面做的委实有些不地道，而在陶瓷和中医秘方这块，又是重灾区呢？”
“更要命的是，就在去年，又爆出了贵国偷窃我国白瓷工艺的事情，给我国的陶瓷产业造成了严重损害，如今国内在这块舆情汹涌……所以，还请诸位理解一下。”
白瓷？
铃木次健眼角抽了抽，心虚之余，把本国的某家知名企业在心里骂了个狗血淋头。
md，你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偷；
偷也就罢了，你md工艺复制出来后，把东西晚两年拿出来卖啊！
现在好了，被你害死了！
一想到这将意味着自己这些药企又要在德州这边合资新建一大票子中药炮制所和专门生产各种汤剂及中间药的药厂，他的脑皮就一阵发麻。
靠！
又要大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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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白瓷工艺被盗的事情其实发生在八十年代，只不过好像是在九十年代才被察觉，但是究竟是在九十年代初被察觉还是九十年代后期，我没查到具体资料，所以为了推动情节，就假设是九十年代初被曝出来吧，只需要有这么一件事就成。
另，前文说过，中医秘方大量流传到岛国是集中发生在九十年代中期到千禧年中期这段时间，在此之前，由于华夏吃过几次亏，所以基于民族感情一下子严防死守了起来，故而不要觉得本章的情节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