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名字里带有“白条”二字，时间又是在九十年代初这会儿，那自然是跟赫赫有名的三角债有直接关系。
事实上，如果你仔细阅读过本书前面的内容的话，就能很轻易地看得出来，杨默之所以能被重用，然后如同坐火箭般地飞速晋升，甚至对于本地乃至与其有着紧密产业关联的行政系统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影响力，都与这场席卷全国，且对后世产生巨大影响，甚至是依旧存续的三角债问题息息相关。
（中间删除千余字）
………………
好吧，有些事简单讲个大概就可以了。
回归正题……
所谓的“白条黑市”又是什么鬼？
简单来说，就是各地的白条太多，由此催生出了一种非常原始而粗糙色的交易市场，多少有点土法证券交易市场的意思在里面。
毕竟白条属于一种身应付未付款项的书面偿付承诺，多少有那么点有价证券的意思，因此有一定的交易价值甚至炒作价值，一些白条持有方也急于通过出售白条来回笼资金，稳定现金流，和后世的商票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此类土法证券交易所真正的有趣之处在于，它的交易范围往往是跨地域的。
比如当年江西南昌就有过大规模的白条交易黑市，据参与过三角债清查工作的有关人员回忆，当时南昌可以买到几乎全国所有省份的白条，一些省份的白条品种已经丰富到按行政地域甚至可以细分到县区一级，按类型可以细分到采购和餐饮消费一级的地步。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由于该市场上流通着各地企业打出来的白条，有着一定的托底和背书，又存在着一定可以兑付的可能性，以此为基础，各地的白条黑市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对成系统化的白条交易体系。
既然已经是逐渐形成了系统化，那么这些黑市上流通的白条，那种类自然是相当齐全……
……………………
时间回流到4月8日，也就是韦红军跟杨默通话的七天前。
金陵。
市区某地，某个仿佛农贸市场般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溜达着几百号着装各异的人，以一个个毡棚为中心，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不知道聊些什么。
这里便是华东地区的主要白条二手交易市场之一了。这种黑市全国各地都有南昌的那个只不过是规模最大的而已。
只不过跟以往不太一样的是，几个月前，在这里瞎蹦跶的掮客们都是往转售行政系统的白条区里挤，但到了最近，华东地区的企业白条，尤其是江苏地区的企业白条，却一下子受欢迎了起来。
“秦老板，发财发财，还收江苏那边的白条不……我这里有一批泰州的企业白条，能不能给我瞅瞅？”
等到前面的掮客满脸欢喜地从毡棚里出来后，一个身穿皮夹克的男人迅速钻了进去。
毡棚里的精瘦汉子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伸出了右手。
夹克男见状，立马拉开了公文包，将一叠打印好的目录递了过去……当下有相当一部分白条是要等到找到买家才交割票据的，因此除非是掮客们先行把那些白条买下来，否则跟同行们谈生意时，永远只会带上一张清单。
精瘦汉子接过目录，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内容。
泰州第二农机厂，1984~1991应收货款421.3万元，分拆价格2角5分，打包价2角。
泰州兴隆器械厂（减速机），1988~1991应收账款247.6万元，分拆价格3角，打包价2角5分。
靖江丰顺水产养殖公司（蟹），1989~1991应收账款87万元，分拆价格1角五分，打包价1角2分；
泰兴佳佳兴五金厂，1986~1991应收货款42.9万元，分拆价格1角3分，打包价1角2分。
兴化第五机械加工厂……
花了一分钟将上面的内容简单过了一遍后，精瘦汉子一阵嗤笑：“动则两角一角的报价，唐小六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这里的角和分，指的是成交价的折数。
两角就是指以白条总金额的20%成交，1角2分就是指白条总金额的12%成交。
虽然这个价格对于后世来说，是个比较公正的价格，毕竟后世处理不良资产时，一般也是以二折转售，即便是诸如银行坏账，也鲜少有低于一折的。
但问题是，现在是九十年代初，你这又是没有多少托底力而言的地方国企白条，别说两角了，一角都嫌高。
事实上，随着三角债治理的问题进展缓慢，在二级市场上，市一级的中大型国企白条，成交价往往在一角上下，而县一级的企业白条，成交价能以六分左右的价格抛出去回笼资金就不错了。
所以按照当下的行情，这个名叫唐小六的夹克男，报的价格的确有些稍高。
孰料唐小六听了后，却是嘿嘿一笑：“秦老板先别生气嘛，我这可不是在乱报价格。”
“去年才刚刚遭遇水灾的华东可不比别的地方，国家现在不都是在大力搞灾后重建嘛！”
“我可是听说了，这灾后重建啊，可不只是把道路房子修好那么简单，完事后还要进行产业调整和扶持，花大力气让灾区的这些骨干企业转型和升级，用以尽快恢复灾区这边的经济呢。”
“嘿嘿，秦老板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扶持】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要不是江苏这些企业因为种种原因暂时还没能全面复工，而国家的产业调整和重组方案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前期拨付的那些资金又不够那些企业维持职工的生活开支，这才不得不甩出一部分历史白条来回笼资金……否则的话，别说2角5了，就算3角5，你也未必能买到。”
说到这里，似乎害怕眼前的精瘦汉子不信，唐小六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下来：“秦老板，大家都是熟人，我这可不是胡说，南昌和上海那边最近关于华东骨干企业的白条，有一部分都飙到3角七了，瞧这架势要不了多久就能突破4角……很多人都开始疯了似的收白条呢！”
精瘦汉子自然知道唐小六嘴里说的那些人指的就是各地那些有实力的掮客……或者说是民间券商更准确一些。
当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华东那么大，国家可未必一下子都照顾的过来，这种事情可不好说的很……唐小六你光说好听的，可据我所知，同样也有不少人通过各种门路扣住或者锁死了一些企业的白条，就是在赌那些企业白条没办法折现呢！”
跟所有的证券市场一样，既然有追涨的，那肯定就有杀跌的。去年华东受灾的区域实在是太大，以华夏当今的财政状况，就算想要力所能及地恢复华东地区的经济和生产，可终究也有力所不及的地方。
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几年，唐小六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当下又是咧嘴笑了笑：“所以嘛，最近江苏地区的企业白条才这么受追捧不是？”
“江苏，尤其是苏中和苏南地区是齐鲁德州的主要援建区，有着德州近百亿的援建作保证，包括泰州在内这些地区的恢复工作更有保证不说……”
“据说等这些地区的基建恢复到一定水平后，大华公司就会介入到苏中和苏南部分地区的产业恢复和调整工作中来，甚至还会把中亚，东北亚、以及鲁-沪这三条贸易线嫁接进来……有了那么好的未来预期，当地骨干企业的白条价值自然是水涨船高。”
企业白条，尤其是地方上中大型国企的白条，可不仅仅是应收未收账款那么简单；如果产业调整重组，又或者是股份制混改，这些白条还能作为资产折股。
当然，究竟是记作坏账折算为不良资产，还是记作普通的应收账款，其实主要是看企业自身的化债能力。
而很不凑巧，大华公司声名在外，虽然其霸道的作风和推崇的市-县-乡-村四级价值流通体系被许多人所不待见，但却拥有着非同一般的资源重配和化债能力。
因此，只要能被大华公司纳入相关的产业协从体系里，这些企业的白条虽然不敢保证说100%兑付，但是通过资源协调置换的方式，兑付个七八成却是没太大困难的。
虽然说大华公司不可能将苏中和苏南这边所有的骨干和潜力企业纳入其协从体系内，但既然明确了其主要发力区，那诸如泰州等地的企业，化债成功的可能性总归要比其它地区高上一大截不是？
所以，这些地区骨干企业和潜力企业的白条，在黑市里的报价水涨船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看见唐小六一脸笃定地的模样，精瘦汉子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旋即却是哈哈一笑：“既然各地黑市里关于苏中和苏南地区的企业白条价格都在涨，那我也不能坏了规矩……手快有手慢无嘛，先把这些白条实据捏到手里再说，不然的话，咋俩都是竹篮子大水一场空。”
这话却是清晰无比地告诉唐小六，这份报价他认了。
唐小六闻言，顿时大喜起来：“好，秦老板果然爽快，今天就麻烦你把合约做好，签了后，我晚上就坐火车去泰州，将那些白条实据全部交割过来……最多五天，等我好消息！”
……………………
而此时，离白条黑市不远处的某栋大楼里，一群人正在忙活的不可开交。
一个身穿藏青色西装，戴着金框眼镜的青年人走进大厅，然后拍了拍手：“大家伙把手上的事情先放一放！”
“接到安助理的指示，现在情况有变，需要提前进入收网阶段。”
“所以……”
青年人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众人：“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会开合约的，等一下自己去找财务。”
“不懂开合约的，这几天统统不准留在公司办公室！”
“不管你是回家睡大觉也好，跑出去维护客情关系也好，全都由你们自己做主，但唯独有一条……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不准出现在公司，不准打扰其他人的工作！”
此言一出，一些人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
青年人不去管他们，自顾自地说道：“留下来的人注意，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操作时间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只有一个要求……把公司所有的钱和货全部all in！”
“安助理说了，赚的钱，公司可以留下两成……所以，要想发财，你们就把自己所有的手段全部使出来吧！”
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了一种狂热的亢奋中，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把手上的票据抛出去的话，两成的利润意味着什么。
但很显然，两成的收益虽然足以让普通工作人员为之疯狂，但一些人却是非常看不惯眼前这位刚刚上任不到四个月的新经理。
当下就有一个中年人走到青年人身边，压低了声音：“赵经理，all in？白条市场风云莫测，输了怎么办？”
青年人矜持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输？有我亲自把关，是不可能输的！”
中年人冷笑一声：“说的容易，我知道赵经理是海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也知道你之前一直在香江从事期货贸易，但是……香江是香江，内陆是内陆，在香江的那一套，在内陆未必好使。”
青年人盯着他看了一眼，忽然笑眯眯地伸手搂住中年人的肩膀，然后朝着经理室地方向走去：“看来冯主任对我很没有信心啊！”
“如果我告诉你，现在趋势已成，我接下来打算亲自下场，把用户A放在公司的资产，我拿来给B当做保证金，来玩接下来的游戏呢？”
“公司有业务抽成，他们动的每一步，还要给我们手续费……呵呵，只要资产一直在流动，就能滚雪球，而且那么多分支现金流做补充和掩护，你觉得我们会输？”
“再说了，这是安助理的指示，直接关乎韦总计划的成败……如果你觉得不合理的话，不妨去跟安助理或者韦总反映一下？”
听到韦红军和安斯泽的名字，中年人顿时打了个寒颤，却是讪讪地笑了笑：“可也没必要用那么多人吧？公司还有其它的业务呢，把人全部都征用了，剩下的事情怎么办？”
青年人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没办法了，国内各项条件不具备，别说互联网了，就连通讯都不方便，所以必须发挥人多力量大的优势；”
“再说了，人不够怎么做批量委托？”
“不做批量委托怎么去分散地址？”
“不分散地址怎么保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势造起来，把雪球滚起来？”
见到中年人无言以对，青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的交易高峰期，我会让下面人做一个空k467，然后直逼630，让所有人挂单568，开1.75倍，接下来委托591平……至于具体的操作计划嘛，就得辛苦冯主任今天晚上加个班了。”
听到青年人依据自己在香江的工作习惯给那些白条定的编号，中年人一阵牙疼，旋即有些不安地问道：“挂单568？会不会太高了？增幅这么猛，我怕其他人不跟啊！”
说完，有些疑惑地看着青年人：“更重要的是，平591，那也不是最高投产啊……还有9个点呢？”
青年人笑的很有些诡异：“要想做局，那自然不能把好处全拿了，不留下9个点的空间，怎么让其他人入场？”
“至于说增幅太猛，会不会吓退其它人……呵呵，冯主任，看来你对人性还是有些过于天真啊！”
中年人眼角抽了抽，却是冷哼一声：“留出空间来给其它人入场干嘛？有韦总镇着，我们需要卖其他人的面子？”
青年人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微微摇了摇头：“我们自然不需要卖其他人面子，可问题是韦总看重的可不是这么一点差价，而是那些白条本身；”
“所以，如果不让其他人进场，我们怎么玩多空双爆，怎么把真实收益实现最大化！？”
多空双爆！！！
中年人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4月9日。
在各地的白条黑市里，苏南镇江地区，以机械制造和轻纺为主的17家骨干企业，其白条的报价忽然开始疯狂波动起来。
早上9点15分的白条行情从已经非常夸张的4角2分2厘开始异动，14点25分拉盘结束后，报价来到了4角7分5厘的高点，仅仅只是一天时间，这17家骨干企业的白条报价就被爆拉超过了12%。
………………
4月10日。
受到昨天行情疯涨的影响，以及一些似是而非的内部传言流传开来，苏中和苏南地区超过374家中、大型企业的白条价格也跟着猛涨起来，其上涨幅度虽然昨天的那17家企业那么猛烈，但短线峰值也一度被拉爆超过了10%。
有意思的是，被拉爆的这374支白条，九成以上都是轻纺和机械制造领域的企业白条，这仿佛印证了那些传言的真实性，顿时让许多原本持有观望态度的民间券商蠢蠢欲动了起来。
………………
4月11日。
随着大量的买家进场，这347家企业的白条在黑市上的打包求购价，竟然飙升到了5角6分8厘的高位。
虽然这个报价很夸张，但是如果这些企业真的是列入重点扶持名单的话，那么有着足够的化债能力作保证，只要不超过7角5分的心理红线，再高也值得。
………………
4月12日。
眼瞅着这些企业的白条在黑市上的报价一路向上冲，甚至逼近到了6角3分的水平，大量的民间券商坐不住了。
他们不清楚市场上哪来的大庄家，竟然能一口气把这些白条在短短几天内推高到原本价格近三倍的水平。
你要知道，以如今的报价计算，这几百家企业白条的价格，已经突破20亿了啊！
这是哪个疯子这么不计成本地扫货？
可随着一些非官方渠道的消息散开，大家伙顿时恍然……人家这么不计成本地扫白条，为的是为下一步的股份混改做准备，在有了政策的化债托底能力作保后，只要不是太夸张，人家根本不在乎是以几折的价格拿到那些可以折算为入股资产的白条，有多少扫多少！
这种传言非常具有说服力，南巡讲话后，风向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起来，一些人也变得开始活跃了起来，
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怎么想的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清楚，人家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荷包里的那点三瓜两枣。
于是乎，再跟下去就要面临超出自己资金极限的民间证券商们一咬牙，干脆使出浑身的神通，连夜找到那些企业，直接以5角~5角5厘的价格，将那些白条实据给买了过来……由于信息存在着滞后性，再加上黑市圈内的潜规则，那些企业并不知道自己那些白条的打包价今天已经飙升到6角以上了，面对着5角这个远超自己心理预期的报价，绝大部分企业毫不犹豫地现场交割了白条实据。
虽然这一番操作几乎耗空了那些民间券商的资金，甚至还找其他机构借了不少钱，让他们从中介直接下场变成了货物卖家，但所有人认为还是值得的。
白条实据到了自己手上，价格的多少，那自然是自己说了算，想必只要不超过7角5的心里高压线，那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庄家肯定都认。
将近2角5的差价，即便是这其中需要支付很大一笔利息和手续费，那他们在这个总价值高达几十亿的超级大单里，也绝对赚翻了天。
再说了，又不是只有看涨的玩家，还有看空的玩家嘛！
在体系和玩法实际上已经比较健全的白条黑市里，就算是价格小跌，很多人同样也可以赚上一笔。
虽然对冲这个概念还没进入华夏，但国人从来都喜欢两手准备，有相当多的民间券商，就是一边做多，一边做空的。
……………………
4月9日。
在各地的白条黑市里，苏南镇江地区，以机械制造和轻纺为主的17家骨干企业，其白条的报价忽然开始疯狂波动起来。
早上9点15分的白条行情从已经非常夸张的4角2分2厘开始异动，14点25分拉盘结束后，报价来到了4角7分5厘的高点，仅仅只是一天时间，这17家骨干企业的白条报价就被爆拉超过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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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0日。
受到昨天行情疯涨的影响，以及一些似是而非的内部传言流传开来，苏中和苏南地区超过374家中、大型企业的白条价格也跟着猛涨起来，其上涨幅度虽然昨天的那17家企业那么猛烈，但短线峰值也一度被拉爆超过了10%。
有意思的是，被拉爆的这374支白条，九成以上都是轻纺和机械制造领域的企业白条，这仿佛印证了那些传言的真实性，顿时让许多原本持有观望态度的民间券商蠢蠢欲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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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
随着大量的买家进场，这347家企业的白条在黑市上的打包求购价，竟然飙升到了5角6分8厘的高位。
虽然这个报价很夸张，但是如果这些企业真的是列入重点扶持名单的话，那么有着足够的化债能力作保证，只要不超过7角5分的心理红线，再高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