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
在各地的白条黑市里，苏南镇江地区，以机械制造和轻纺为主的17家骨干企业，其白条的报价忽然开始疯狂波动起来。
早上9点15分的白条行情从已经非常夸张的4角2分2厘开始异动，14点25分拉盘结束后，报价来到了4角7分5厘的高点，仅仅只是一天时间，这17家骨干企业的白条报价就被爆拉超过了12%。
………………
4月10日。
受到昨天行情疯涨的影响，以及一些似是而非的内部传言流传开来，苏中和苏南地区超过374家中、大型企业的白条价格也跟着猛涨起来，其上涨幅度虽然昨天的那17家企业那么猛烈，但短线峰值也一度被拉爆超过了10%。
有意思的是，被拉爆的这374支白条，九成以上都是轻纺和机械制造领域的企业白条，这仿佛印证了那些传言的真实性，顿时让许多原本持有观望态度的民间券商蠢蠢欲动了起来。
………………
4月11日。
随着大量的买家进场，这347家企业的白条在黑市上的打包求购价，竟然飙升到了5角6分8厘的高位。
虽然这个报价很夸张，但是如果这些企业真的是列入重点扶持名单的话，那么有着足够的化债能力作保证，只要不超过7角5分的心理红线，再高也值得。
………………
4月12日。
眼瞅着这些企业的白条在黑市上的报价一路向上冲，甚至逼近到了6角3分的水平，大量的民间券商坐不住了。
他们不清楚市场上哪来的大庄家，竟然能一口气把这些白条在短短几天内推高到原本价格近三倍的水平。
你要知道，以如今的报价计算，这几百家企业白条的价格，已经突破20亿了啊！
这是哪个疯子这么不计成本地扫货？
可随着一些非官方渠道的消息散开，大家伙顿时恍然……人家这么不计成本地扫白条，为的是为下一步的股份混改做准备，在有了政策的化债托底能力作保后，只要不是太夸张，人家根本不在乎是以几折的价格拿到那些可以折算为入股资产的白条，有多少扫多少！
这种传言非常具有说服力，南巡讲话后，风向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各地的少爷小姐们也变得开始活跃了起来，
这些高高在上的少爷小姐怎么想的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清楚，人家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荷包里的那点三瓜两枣。
于是乎，再跟下去就要面临超出自己资金极限的民间证券商们一咬牙，干脆使出浑身的神通，连夜找到那些企业，直接以5角~5角5厘的价格，将那些白条实据给买了过来……由于信息存在着滞后性，再加上黑市圈内的潜规则，那些企业并不知道自己那些白条的打包价今天已经飙升到6角以上了，面对着5角这个远超自己心理预期的报价，绝大部分企业毫不犹豫地现场交割了白条实据。
虽然这一番操作几乎耗空了那些民间券商的资金，甚至还找其他机构借了不少钱，让他们从中介直接下场变成了货物卖家，但所有人认为还是值得的。
白条实据到了自己手上，价格的多少，那自然是自己说了算，想必只要不超过7角5的心里高压线，那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庄家肯定都认。
将近2角5的差价，即便是这其中需要支付很大一笔利息和手续费，那他们在这个总价值高达几十亿的超级大单里，也绝对赚翻了天。
再说了，又不是只有看涨的玩家，还有看空的玩家嘛！
在体系和玩法实际上已经比较健全的白条黑市里，就算是价格小跌，很多人同样也可以赚上一笔。
虽然对冲这个概念还没进入华夏，但国人从来都喜欢两手准备，有相当多的民间券商，就是一边做多，一边做空的。
………………
4月13日。
市场行情忽然古怪了起来，在开市刚刚经历过一段小幅提升后，这些企业白条的报价迅速回踩横盘，震荡在4角4分~4角5分之间。
对于这种夸张无比的震荡，各民间券商和投机者虽然吃惊，但是倒也没有太过惊惶。
大庄家接到消息后，猛抛手里的白条，给市场制造下跌的恐慌情绪来压价，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手段。
左右那些企业白条的票据有大半都在自己手里捏着，只要那位大庄家是为后续的股份混改而来，那主动权就在自己手里捏着……大不了到时候这些人少赚点罢了。
………………
4月14日。
随着一些民间券商豁出老命吃下了市场上抛出来的白条后，今天的市场报价经过几轮剧烈波动，在下午时，又开始插针到4角1分的低点……又是超过5%的下砸。
这还不是最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某些内部消息开始传出，人家那位大庄家其实根本就不是冲着这些白条所涉及的企业而来，纯纯的就是想在白条黑市上赚上一笔罢了。
人家在海南和北海都有大量的地产项目，发展重心也是在地产行业，哪里瞧得上那些利润可怜巴巴的制造企业？
光是最近几天这么一操作，大庄家便是两三个亿的利润进账，明天就要拿着这些钱去海南买地皮了，大伙儿就等着哭吧。
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仿佛很有可信度，毕竟这年头真的没有人会放着暴利的地皮不去炒，而是真金白银地猛砸几十个亿去换几百家实体企业的股份。
于是乎，发觉自己竟然已经成了韭菜的众多民间券商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
4月15日。
随着这些白条的成交量断崖似的下跌，一股巨大的恐慌在市场上蔓延开来。
随着中午十二点的惨淡收盘，诸多民间券商们终于熄掉了侥幸心理，开始纷纷抛售自己手里的白条起来。
4角1分，没人接盘；
3角9分，没人接盘；
3角5分，没人接盘；
3角2分……
邻近五点收盘时，短短一个下午，这些企业白条的价格竟然蹦到了1角7分。
但是没办法，那些民间券商都是加了杠杆把自己所有的身家都压上去了的，虽然很多都是多空双压，但毕竟在做多上押的注远远超过做空。
所以，大盘蹦成了这副样子，他们哪怕亏得当裤子，也必须要想办法回笼一点资金回来，否则的话，平不了仓，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
而此时，那位姓赵的金丝眼镜男正一脸意气风发地抱臂站在公司的窗口。
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拉砸爆掉了大于等于20倍杠杆的多空合约，完成了一波完美的合约收割，绝对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所谓的“多空双爆”，就是指庄家在短时间内极速拉升资产价格，然后又在短时间内集中筹码大量砸盘，导致在期货合约中不管是做多还是做空都双双爆仓。
能在短时间内拉升和砸盘，就意味着这个市场已经被人为控制了……这在欧美成熟的期货市场上很难做到，但放在当下华夏，在白条黑市这种甚至没被官方承认的土法证券市场里，以韦家的能量。却不存在着多大的难度。
当然，玩虽然可以这么玩，但首先你得有起码的本钱才行……韦红军最近这大半年来，使出各种花活来搞钱，硬生生凑了2个多亿的资金丢进来，就是为了今天。
而一旦多空双爆的局面形成，只要自己给韦红军那边通个电话，让他通过关系拉电闸（后世称之为拔网线），那么这个局里的韭菜们就一个也别想跑！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一旦拉闸，将所有的鱼儿全部困在池子里，那么那些企业的白条就会彻底变成烂白菜，别说1角7分了，哪怕是5分钱的价格，他们也得排着队成交！
这才是韦红军真正的目的！
白条黑市里流传的各种消息真假参半，但他的目标的确是冲着那些白条来的，目的也的确是为了这些企业后续的股份混改做准备。
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既然自家父亲当下如果没有什么特别契机的话已经很难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那么自己这个当儿子就给他创造一个契机和外部推力就是！
韦红军很清楚国家对于华东灾后重建的重视，
也清楚国家对于华东灾后产业调整的大致框架，
更清楚华东未来纺织业和机械制造业在其中的份量。
虽然华东地区的产业调整框架中，肯定有比这两个领域更具价值的产业，但很遗憾，以韦家当下的状况，综合考虑之下，他不能把手伸的太长。
所以，先将这些骨干企业和潜力企业的白条收过来，然后在后续的混改中入股，凭借着手下这两年笼络的人才和韦家的影响力，打着“平等分蘖”的口号，让这些精英在最短时间里成为这数百家企业的经理人或者重要骨干，夺取企业主导权；然后以集群的力量形成产业影响力和社会影响力，进而给自家父亲提供一个强有力的外援和底牌……
这，便是韦红军的计划。
而且更微妙的是，去年华东的水灾暴漏了很多问题，也让相当多的人遭受了牵连；
所以华东的灾后重建，尤其是江苏的灾后重建，里面其实是充斥着诸多的博弈的。
虽然韦红军并不知道江苏未来会出现十三太保，但有些事情却是可以提前嗅出味道的。
这同样也是他把计划的重心放在苏中和苏南地区的一个关键原因。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要想给自己父亲凭空创造一个拥有足够份量的筹码，力量太过分散了可不行。
当然，要想凭空造出一个份量足够的筹码，韦红军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各个支线上需要的花钱的地方更多。
因此，为了实现杠杆效果的最大化，为了保证各个支线计划的进度不受影响，他必须用最小的成本实现收益最大化。
于是，便有了当前这场多空双爆。
没办法，杨默一口气斩断了韦家数百条小型口器，虽然表面上对韦家造成的影响不是特别大，但实际上，对于韦红军正在苦心经营的计划，却是狠狠来上了一刀的。
………………
正当姓赵的青年人从远处的景色中收回目光，转过身来打算给韦红军打个电话，告知他可以“拉电闸”的时候……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然后之前一直瞧他很不顺眼的那位中年人推门而入。
只不过中年人的脸上并没有以往的虚假客套笑容，表情反倒是有些惊惶。
“赵经理，出事了！”
中年人脸色难看：“根据最新收到的消息，大华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宋文轩、德州城产基金公司华东专项事业一部的部长杜传明，二部部长李明，带领着一支位数四十余人的工作组，于今天下午抵达了丹阳。”
青年人一愣：“丹阳？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虽然说大华公司那边一直是韦红军交代的需要重点关注的点，杜传明和李明如今已经是大华公司非常有份量的中高层干部，而宋文轩这个身兼多职的办公室主任更是一等一的要害人物；如今一齐出现在丹阳的确是个需要重视的情况，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冯主任会这么惊慌失措。
中年人稍稍匀了匀气，这才沉声说道：“工作组刚一抵达丹阳，便立刻召集了新闻发布会。”
“作为发言代表，宋文轩主任公开宣称，这次过来，是为华东地区，尤其是江苏地区下一阶段的产业调整和跨区域融合工作打前哨；”
“也就是说，大华公司已经决定响应国家号召，将他们的中亚、东北亚、鲁沪，三条贸易线嫁接到以那20座援建城市为链接点的苏中和苏南地区来，以求推动当地的产业恢复；”
“更重要的是……宋主任当场还出示了部分名单。”
“虽然这只是一部分，但名单上，却赫然出现了47家我们计划以白条折算资产入股的企业！”
说到这里，中年人的语气开始有些颤抖起来：“最最最重要的是，宋主任还当场表示，会对苏中和苏南更多的企业进行考察和背调，一旦被评估达标，那么就会列入产业合作清单里去，届时就会在大华公司的帮助下，在企业重组后，通过鲁豫冀工业制造协从框架的资源协调，以及推动市-县-乡-村四级价值链体系的方式，扶持这些企业，并为其最大限度地化解历史三角债务！”
“而且要死不死的是，宋文轩主任还特别提到了三角债化债工作，声称要将各单位因为历史原因产生的白条，其作为一个重要的因素来考量评估。”
嘶~！
青年人闻言，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tmd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啊！
他很清楚，三角债问题之所以始终是个老大难，组织上付出了无数的资源和努力，企业白条却越打越多，甚至有治理力度越来越小的趋势；
一方面是由于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矣的原因使然，使得三角债没法清，越清越多，补窟窿的速度赶不上捅窟窿的速度。
另一方面，却是由于国企的生态惰性和路径依赖使然，使得清水注入进去后迅速变成了死水，然后化作一堆堆根本卖出去的废物放在仓库里，变成更多的三角债。
三角债暴雷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商品的流通性不够，简而言之就是卖不出去，消费者不愿意买……商品卖不出去或者是亏本卖，问题怎么可能解决的了？
所以，在治理三角债问题这一块，国家单纯的放水化债手段，反倒是没有大华公司这种拥有着极强渠道能力和体系价值重构能力的大型企业介入来的更值得令人期待。
人的名树的影，商誉的价值，在这一刻彰显的淋漓尽致。
估计换成任何一家其它企业，哪怕是外企巨头，估计都不会那么轰动。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随着大华公司的名单放出来，点明了就是苏中和苏南，又是考察，又是背调的。
这摆明了就是给那些企业无尽的期待啊！
都说了今天放出来的只是部分名单，那47家企业的名字亮晃晃地摆在那，都是轻纺业和机械制造业的名字，你让同行的其余企业，尤其是那些骨干企业怎么想？
接下来，自己的名字是不是也会大概率出现在名单上？
一旦出现在了名单上，以大华公司的资源协调和化债能力，是不是意味着那些白条是被贱卖了？
还有，既然专门提到了“配合三角债化债工作”，还着重提及考察和重组，那么自己低价处置历史白条的行为，是不是在给自己减分？
万一人家觉得你财务混乱，管理严重缺失，还会给未来的重组工作造成不可预计的风险和被动，明明可以被纳入产业合作扶持对象，最终却将你排除在外呢？
那不是亏到姥姥家了么？
所以，风声一旦传出来，这些企业有了希望和期盼的情况下，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回购那些白条，哪怕是加价回购也在所不惜……出售白条的回款可跟销售回款的数字对不上，会计可以想办法帮你平一些账目，有些事情人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钱却是没办法空口白牙地变出来。
而一旦这些企业开始回购，那些民间券商还会在黑市上低价出手白条么？
有了客户的半刚性需求托底，傻子才会干这种亏本的事吧！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那些企业不可能完全按照票面价值来回购这些白条，甚至连6角的价格都没这个能力来保证，但就算是按照当初的成交价平进平出，那些民间券商亏上一笔，也总比在黑市上以几分钱的价格抛售好太多了吧？
这样一来，那自己玩的这一手多空双爆就算是彻底落空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韦红军现在就拉电闸。
可是韦红军敢在这时候让人拉电闸么？
你要是拉了，虽然可以狠狠捞上一笔钱，却一下子得罪了三百多家苏中苏南的骨干企业！
国企关系错综复杂，连锁反应之下，难说就算是韦家的老爷子都要吃挂落；
至于韦红军，以后就更别想在苏中和苏南这边混了！
想到这里，青年人额头冒出阵阵冷汗，也顾不得示意冯主任回避了，径直拿起电话，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汇报给了身在海南的韦红军。
………………
一个小时后。
阴沉着脸思索了好久的韦红军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还算亲和的笑容后，这才拨通了杨默的电话。
“喂，杨总，咱们之前好歹合作的也算愉快，你这就有些不地道了吧？”
韦红军仿佛在跟自家的老哥们吹牛打屁一样，语气里全是无辜：“我都说了卓部长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况且昨天我已经让人初步排查了一圈，下面人也都说了他们跟此事无关……看，我没说谎吧？”
说着，仿佛杨默就在自己跟前似的，韦红军眨巴眨巴眼睛，连笑容都有些阿谀起来：“老杨啊，既然这事就是个误会……”
“你看，你是不是让宋主任他们那边先别急着把名单公布出来……丹阳那边风景不错，现在又是春天，宋主任他们完全可以先好好地玩上几天，犯不着立马就动身去考察那些单位嘛！”
说着，韦红军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事就当是老杨你卖我个面子好了，我韦红军，乃至于韦家，一定会记你这个人情！”
只要后续名单上没有自己相中的那些企业的名字，甚至是这份名单晚几天放出来，那么自己虽然会吃上一些小亏，但这场牵扯到自己后续计划的多空双爆还能继续下去……少了47家企业虽然会有较大的影响，但影响却也不足以致命。
而把韦家的名义拉出来记下这个人情，韦红军这话的份量，也不可谓不重了。
孰料电话对面的杨默闻言，只是反应平淡地笑了笑：“这么快就开始了排查……那意思就是韦先生也没信心是不是你手底下人做了啰？”
“而且……呵呵，韦先生手底下那么多人，一个初步排查只怕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
说着，杨默接过王馨递过来的搪瓷缸子抿了一口热茶，吐掉一根茶梗后，脸上多了一抹略显冷酷的笑意：“韦先生，我说了，我是个很懒的人。”
“所以，既然你说你跟卓部长那事没有关系，那就辛苦你自证一下！”
眼睛微微扫了扫办公桌上的日历：“宋主任他们的行程不会变，今天是4月15……我希望在谷雨之前，韦先生真的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否则的话……那也我只能表示遗憾了！”
说完，便径直挂掉了电话，连给韦红军多说一句的机会都不给。
谷雨之前？
那意思就是4月20日之前啰？
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了，而且20号一到，谁也不敢保证杨默那个家伙会不会立即动手。
满打满算，自己也就只有4天的时间！
该死的！
这个姓杨的，实在是欺人太甚！
狠狠将手里的大哥大砸在床上，韦红军青一阵红一阵地喘息了足足五分钟，这才重新操起电话：“喂，斯泽么，把手里的事情暂时放一下，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去一趟香江。”
正在忙活的安斯泽一愣：“去香江干嘛？”
韦红军铁青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情况遇到了死结，除非是我请老爷子出面，不计后果的闹上一场，否则的话，风险最小的选择，就是去那个该死的谍都走一趟，花大价钱去买点情报……”
“自证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