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南巡讲话之后起，国内的股市便迅速进入了一种亢奋状态。
毕竟设计师说过：“证券和股市要坚决放开试，错了可以纠正嘛！”
但是只怕绝大部分国人都没料到，华夏的股市竟然可以亢奋到这种程度。
5月21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全面放开股价，不再执行涨跌停板制度。
政策一放开，上证指数从20号的616点连日上蹿，仅仅只是5天的时间，就已经飙到了1420点了，足足翻了一倍还多。
首当其冲的便是赫赫有名的“沪市八股”，延中实业（后来的方正科技）、真空电子等股价猛涨到了一个连自己人看了都害怕的程度，而豫园商场的股价更是飞到了1万元\/股的云霄上，其涨幅之夸张，估计连巴菲特看了都会惊掉下巴。
除了“老八股”之外，今年刚刚上市的上海二纺机、上海轻工机械、嘉丰股份等一众股票也是红到起飞。
当然，虽然经历了两年半的发展，上海证交所的上市股票已经扩充到了38支，连上深圳交易所的股票，其实也刚刚70支而已。
区区70支股票，对比于全国居民已经不知不觉高达1.2万亿的储蓄额前，实在是沧海一粟。
所以……
当兰陵第二标准器件厂忽然冒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常务副总之后，甚至不到十天，厂里的账户上就忽然多出来了313.7万元的投资收益。
这件事在兰陵本地造成了堪称地震般的轰动。
在这个许多工业品定价依旧需要听从上级指导的年代（定价权要7月份才全面下放），一个人数只有千人左右的中型标准器件厂，短短十天竟然能够轻而易举地赚到全厂人累死累活大半年才能创造的利润，其冲击力甚至不比当初听到北方那位老大哥解散来的轻。
而某位体型痴肥的厂长，则是悔的连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位年轻的常务副总这么厉害，当初就该把厂里的所有资金全部交给对方运作才是……要是把所有资金梭哈了，区区313万算什么，起码也得翻倍啊！
于是乎，仅仅只用了十天的时间，某个据说辞职前在邻省政研室干了五年的年轻常务副总，便一下子成了兰陵第二标准器件厂一众职工中神一般的人物，上至厂长，下至普通车间职工，见了这位常务副总，恨不得立马伏下去拿袖子给他擦鞋子。
当然，既然这位常务副总这么邪乎，那么其余单位的负责人也不吝于厚着脸皮主动贴上来。
虽然一些消息传言证明，兰陵第二标准器件厂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天内赚到那么多钱，那是从股市里捞出来的；但问题是这年头的齐鲁没有几个人懂股市这新鲜玩意不说，就算是你懂，你也没渠道和关系搞到大量的认购证啊！
不过好在这位年轻的常务副总实际上是个非常亲和的人，不但没有将这些闻讯而来的厂长拒之门外，不耐其烦地交流了一通后，还很贴心地给他们介绍了一些朋友。
于是乎，兰陵地区很快地就出现了一股奇怪的风潮。
很多原本与大华公司有着业务往来的制造企业，纷纷开始解约，在赔付了一笔令人肉疼的赔偿金后，转而只保留那些上级下达的生产任务，其余的原本是计划用于购入原料和设备的资金，却全部集中起来，交到一些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副总、顾问手里，然后形成了涓涓细流，用入了沪深两地的股市。
………………
“杨总，截止今天为止，已有67家企业退出我们的合作框架了。”
“其中兰陵地区33家，殇河地区21家，高唐7家，乐陵5家，陵县1家。”
卓玛丽的表情有些凝重，连惯有的风情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说仅仅只是67家企业的退出，对于大华公司那合作企业数量已经破千的庞大业务体系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这个征兆却极为危险。
要知道，任何事情不加以抑制的话，都会滚起雪球来，这才仅仅二十天，就有那么多企业退出了跟大华的合作，
那么再过二十天呢？
这个数字是不是会成倍乃至数倍的增长？
而且更关键的是……
如果这些反水的企业全都是兰陵地区的也就罢了，虽然大华公司跟兰陵那边的关系非常紧密，甚至一度被视为杨默的基本盘，但实际上两边更多的是相互帮扶的合作关系，大华公司也不可能按着人家的脖子喝水……况且兰陵也是齐鲁有名的老工业区，各种现实困难在那放着，你也不能，也没有名义一味地指责当地放纵这种饮鸩止渴的行为。
同理，殇河和高唐地区也是这样。
可是在乐陵、陵县两地竟然也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不得不让人警惕了……这两个地区都是德州范围内的县份，属于大华公司真正意义上的大本营。
两地总共6家企业中止了与大华公司的合作，虽然看上去规模不大，但实际上却暴露出了德州如今一些不可名状的薄弱点……晋升地级市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而德州的区位特征，又未免有些太尴尬了。
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卓玛丽简直不敢想象结果。
孰料杨默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些企业该交的违约金都交了么？”
卓玛丽一愣，旋即点了点头，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资料：“基本上都交了，应付违约金673.8万，实付614万……还有8家企业欠着59.8万的违约金没有付清，但对方保证，在6月15日之前会全部补足。”
杨默搓了搓自己的下巴：“竟然这么爽快……看来信心很足啊！”
说着，杨默想了想：“听说这些企业要么有大幅削减生产任务的计划，要么就是干脆已经基本机器停摆？”
卓玛丽叹了口气：“人毕竟是好逸恶劳的，既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把钱赚到手，那么何必又辛苦吧啦地去车间里挥汗如雨？”
“除此之外，这些企业每年因为工伤赔付和受伤职工治疗就是一笔非常不小的开支，在有收入的情况下把生产任务削减甚至是停下来，对于管理层而言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
说到这里，卓玛丽冷笑了起来：“据说这些单位的职工都在弹冠相庆，给人大唱赞歌，觉得是提前小步快跑进了gC社会呢！”
杨默自然知道这位水蜜桃是在冷笑什么，当下摇了摇头：“不要一棍子打死，虽然如今的国企里有相当多的工贵，但同样也有非常多什么都没有的基层职工……这些职工长期生长在封闭的厂圈里，对于外界的了解并不多，也没有太多的思考习惯，跟着瞎起哄罢了。”
说着，杨默手指头习惯性地在桌子上叩了几下：“既然要大幅削减生产任务，那么这些企业厂子里的那些设备也就暂时用不上了啰？”
“这样，你让人跟他们商量一下，让他们把那些用不上的设备便宜点卖给我们……最好是成套卖，如果能比正常的二手价还要低一些，那就更好了。”
“毕竟是他们毁约在前，道义上对不住我们，加之双方之前毕竟有一段愉快的合作经历，让他们把这些设备按废铁价卖我们，也不是没有可能。”
卓玛丽额头一黑。
先是便宜点，再是二手价，最后又变成了废铁价，一波三跌，你不去当黑心商人简直是可惜了。
不过她有些疑惑：“买这些设备干嘛？我们又不是没有海外渠道。”
杨默嘿然一笑：“他们不愿意老老实实地搞制造，可有的是人愿意接单啊……鲁豫冀三地，不知道有多少村子愁着没活计呢！”
卓玛丽一呆，失声惊呼：“你打算把这些产能往农村地区转移，而不是把订单转移给其它地区的国企？”
如今的大华公司有三大战略支撑点，其中一个便是“鲁豫冀工业制造协作框架”。
既然能被叫做战略支撑点，那么这个框架的重要性就毋庸置疑了……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借势手段，也是杨默用于博弈的一个重要棋子，而韦家的结局证明，这颗棋子是异常好用的。
但问题是，你既然要借势，那么同样需要付出一些东西。
作为一家企业，大华公司在当下最有价值的筹码，便是那庞大到令人眼红的业务订单。
在这个经济虽然开始逐步起飞，但北方内陆地区依旧相对困顿的年代，那一笔笔订单对于各地的积极意义不言而喻。
所以，那67家企业中止了跟大华公司的合作后，卓玛丽虽然忧虑未来局势的变化，但却从来没担心那些订单上的商品能不能如期足量交付……华北是著名的制造业集中地，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把这些单子交付给框架内的其余企业去做，指不定还能收获一份人情呢。
只不过，交付与交付之间是不同的。
交给当地的国企去生产，还是让当地的村集体去承接订单，效果是大相径庭。
别忘了，如今各地的经济主体，可是那些地方上的国企呢；
而随着这几年乡镇企业的撅起，在市场竞争中一败再败的地方国企，可是将那些“抢了自己饭碗”的乡镇企业恨到咬牙切齿呢。
要知道，就当下国内的工业制造水平来说，诸如螺母、异型钢管、电子部件这些产品，可是只有规模以上的国企才有能力和资格制造，而乡镇企业只能从事一些技术含量较低的服装、玩具、食品、纸塑用品、外加一些普通的金属配件而已。
所以，如果杨默真的打算把这些包括螺母在内的订单，连同设备和产能转移到那些村集体企业身上，那么传递出来的信号，以及可能带来的负面效果……
见到卓玛丽一脸担忧的模样，杨默冷笑一声：“你尽管去安排就是。”
“呵，难道这些订单转交给其它地方国企就真的有保证了？”
“今天这67家单位可以为了集中资金去股市上捞钱，单方面跟我们毁约，难道其它单位就不会了？”
“这一悔再悔的，要是到时候真的弄得那些商品无法交付怎么办，灾区的重建工程还要不要继续了，华东的商业重构和产业调整计划还要不要如期进行了？中间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他们愿意负这个责么！？”
很容易地就找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后，杨默鼻子里哼了哼：“哼，现在明摆着有人想对我下手，那些人却在做壁上观……既然如此，在证明自己的态度之前，你也就不能怪我们为了自保，将这些订单和产能下沉到农村基层去了。”
卓玛丽自然知道杨默这是在表态，却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问题是……把产能转移到农村地区就一定保险么？”
轻轻叹了口气，卓玛丽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知道你出身农村，对农村也很有感情；但是还是那句话，人总归是好逸恶劳的……如果那些人把现有的手段复制到那些村集体企业身上，怎么办？”
咬了咬牙，卓玛丽的声音小了许多：“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们可以相信群众的力量，但却不该去相信群众的智商……农村地区本来文化程度就不高，当下的生活水平也普遍不高，甚至一些地区为了十块钱就能闹出人命。”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实在是没有信心去相信，那些村民不会为了一笔轻而易举就到手的几万、十几万块钱就再度背刺我们。”
看着卓玛丽那担忧的表情，杨默有些沉默。
如果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是不会在这种场合里说出这么一番极为不合时宜，甚至容易被上纲上线的劝谏的。
但他很清楚，这是当下国内大部分精英们的一种共识。
秉信“人性本恶”的他们，永远都会用一种最消极的态度和视角去看待一些事情；
而崇尚“本能说”的他们，也更倾向于通过挖掘和激发人类兽性本能的方式，去制定一些策略和计划。
很显然，客观上教育相对缺失、当下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农村基层地区，在很多人看来，群体性兽性本能表现的更加明显，因此被利益本能驱动的可能性也更大……甚至只需要用很小的杠杆，就能将他们人性中阴暗的一面激发出来。
对此，杨默并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
他也不想去评价。
毕竟从广义上来说，如今农村地区存在的问题的确很多，许多已经发生的事情证明，你也不能说这些人的观点就真的全错了。
想到这，杨默重重叹了口气：“卓姐，知道么，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地区与地区之间也是不同的。”
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杨默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却有些遥远：“论及当下的名声，在全国范围内，大概巴蜀和豫省人是最不受待见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号都有……比如川耗子，豫骗子等等。”
“可问题是，这些所谓口口相传的评价就真的客观么？”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咱们德州这边，默默百炒的店长有将近一半都是巴蜀人，职工中巴蜀籍的占比也差不多这个数……她们如今的口碑和受信赖程度就不用多说了吧？”
“事实上，据我了解到的情况，虽然巴蜀人中的确有些品性不端的家伙，但他们现在口碑不好的主要原因，却是因为他们的足迹遍布华夏各地，抢了太多本地人的生计所导致……毕竟这些人如今很多都是从事最基层的体力劳动，而且给钱就干，一定程度上坏了当地的行情罢了。”
“所以，如果换个角度来说，这叫吃苦耐劳……如果吃苦耐劳也是错的话，那我并不觉得主要责任在他们身上。”
笑了笑后，杨默继续说道：“豫省那边的情况也同样如此。”
“我不否认他们很多地方有喜欢吹牛皮，夸海口的习惯，也不否认他们中存在着一些自私自利的人和骗子，一些地区的风气更是被人诟病。”
“但如果我告诉你，人均收入全国垫底的豫省，其实是全国支援灾区最踊跃的地方，甚至有许多人在去年宁愿勒着裤腰带，也自发地将手里本就不多的钱和衣服、粮食拿出来支援华东灾区呢？（实话，许多人并不知道，每逢国内受灾，人均工资水平最低的河南常年是捐款最多的地方。）”
“你会不会对这个明明就在齐鲁边上，但却一直不怎么了解的地方有很大的改观？”
顿了顿，杨默仿佛是在总结：“中原三省，一方面是华夏千年文化的传承地，一方面却也是江湖草莽气息最重的地方，或许两极分化的严重了些，但是……我还是认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听懂了杨默的言下之意，卓玛丽皱起了眉头：“老大，你是大华公司的总经理，是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的总经理……身为上位者，不该有这么幼稚的浪漫主义情怀！”
卓玛丽这话已经说的很重了，要不是如今的杨默一个重要举措和决定就能影响上千家企业乃至是数十万人，更是关系到整船人的未来，她是万万不至于说出这话来的。
但没办法，这种浪漫主义情怀，出现在杨默这等身份和影响力的人身上，实在是太幼稚了。
幼稚到……近乎灾难！
杨默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卓姐，还记得当初我曾经问过你，我这些年做的这些事，究竟图啥么？”
卓玛丽一愣，旋即有些幽怨地点了点头。
杨默自嘲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弄清楚我真的图啥。”
“只不过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未必对……或者说，并不完整。”
卓玛丽：“？”
杨默懒洋洋地叼着香烟，眼神有些幽远：“的确，我们在很多事情上不该去相信群众的智商；但是，我一直认为……其实我们可以去尝试相信一下群众的良心、朴实和道德。”
“最起码……在如今中原三省的部分农村地区，可以试一试。”
见到卓玛丽再度皱起了眉头，杨默抬手打断她：“卓姐，不用再劝了，让我任性一把……或许等到事了，我就明白了我究竟该图什么了。”
该图什么？
而不是图什么？
听懂了这句话的细微差异，卓玛丽顿时心中一凛，立刻咽下了肚子里的话。
随着即将再一次晋升，以及行政系统里部分领导表现出来的热情，杨默未来的发展路线一下子变得多样化了起来，
因此，“该图什么”这种事情，也一下子变得很玄妙了起来，也变得异常重要了起来。
无声叹了口气，卓玛丽看向杨默的眼神有些无奈了起来。
也罢，从无到有地做出来那么大一个盘子，如今的杨默，认真说起来，也的确有了任性一回的资格。
算了，随他去吧。
轻轻捏了捏眉心，卓玛丽有些心累地再度叹了口气：“可问题是，就当下的情况来看，如果你打算借机向农村地区转移这些订单的产能，那未来需要投入可不少……可现在大华公司的资金池已经基本见底，德州城产基金的债券又不能乱发，那资金的问题怎么解决？”
诸如螺母、异型钢管、电子部件这些产品，跟那些服装食品之类的可不一样，每一个厂子都意味着庞大的固定资产投入和运转资金……即便是可以从其它厂子以非常便宜的价格购入二手设备，但要想让其运转起来，所需的资金依然是个很大的数量。
如果只是转移一两个项目，甚至是几十个项目，那还好。
可问题是从当下的情况来看，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会单方面和大华公司取消合作的企业只会越来越多，向农村地区转移几十个项目或许没问题，但如果是几百个呢？
处处都要钱，处处都需要持续投入的大华公司哪来的那么多新增资金？
孰料杨默闻言，却是轻笑了一下：“资金的问题，卓姐你不用担心了，尽管放手去做就是，到时候肯定不会让你那么狼狈的。”
卓玛丽狐疑地看着他：“放手去做？老弟，我们现在哪儿的那么多资金？”
杨默抖了抖烟灰，笑眯眯地看着她：“卓姐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老宋了么？”
宋文轩？
卓玛丽愣了愣，顿时恍然大悟：“你是说……？”
杨默点了点头：“寇可往，我亦可往……切，整的好像咱们国家如今的股市多有技术难度似的。”
“别忘了，咱们是石油系统的央企，就算跟金融系统那边隔得有点远，但真要是想搞，即便是不参与他们那边的游戏，却也不是没有资源和法子。”
不参与金融系统那边的游戏，也依旧有自己的资源和法子？
卓玛丽瞪大了双眼，旋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时惊呼一声：“你是说……深圳那边？”
杨默点了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