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在那快速切换的两声“吧嗒”之中,夹杂着隐秘的,短促的,哔嗞的电流声。
再度睁开眼,我已经站在了天台之上。
等等,天台?
我呼吸一滞。
和天台联系起来的,自然是类学长。
我擡头,花泽类果然站在那里,眼神定定地看着我。
他什么也没做,双手空无一物。然而,仅是站在那里看着我,我的内心倏地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覆杂的哀伤。
“类学长?”
他眉头微微皱起,用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眼神看着我。我从未在类的眼睛里看到如此多的绝望。
仿佛月夜下的大海,深邃宁静,又透着隐秘的忧郁感。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见到他。
好像一眨眼,他便会就此消逝一样。如果我不说些什么,类学长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喉头涌上一股剧烈翻涌的酸涩感。
就在我打算大声呼唤他时,响亮的两声电子“咔哒”音又响起了。
与此同时,我还听到了一阵刺耳的,紊乱的嗞嗞声。这一次比前一次要长一些,几乎持续了两秒。
站在那里,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的类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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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类?”
声音渐渐在耳畔扩大了,直到一个无法忽视的音量——把他突然拽进现实里。
类一下子擡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美作充满担忧的目光。
美作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担忧地问:“你怎么了?盯着这幅画看了好久,一动不动的。”
类怔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他转头一看,画纸上的粉橘玫瑰栩栩如生——但在茎叶的边缘某处,绿色的颜料不断浸深,几乎浓郁成了黑绿色。
就是这一笔,毁掉了整张画。
方才他一直在出神。
类垂下眼睫,将画笔放到了一旁。
西门凑过来看了看,以为他是对这幅画不满意,开解道:“只是一点点深而已,瑕不掩瑜嘛。”
美作应和了几声。
竟然不自觉地,就画了这种玫瑰。
类抿着唇,说:“thyme呢?”
美作:“回家呆着呢,他妈妈回来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好闷。
类心想。
明明清爽的阳光从宽敞的落地窗透进来,大厅一片明亮。他心里却闷得出奇。
类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你们有没有觉得……刚刚的事情发生过?”
这话一出,西门美作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疑不定。
如果是寺,此刻他们有无数种脱口的打趣和玩笑话。
然而,类难得吐露这种混沌又深沈的心思,是以尽管他们觉得荒谬,玩笑话也没能脱口而出。
“不是很正常吗……有时候经常会有这种感觉。”美作耸耸肩,试图用轻松的口吻缓解氛围。
“不……不全是这样……”类还是轻锁眉头。
“这是一种很正常的记忆混乱现象:人在清醒的状态下第一次见到某场景,却感到‘似曾相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既视感’,源自於法语‘dejà vu’。”西门换了种郑重其事的口气,慢悠悠地解说。“人在疲倦或压力大的时候更容易出现这种心理现象,类——”
“你最近该好好放松放松了。”
是吗。
类凝视着那株朱丽叶塔,心里并不完全认可西门的说法。
不过他没再多说,转过脸来,勾起嘴角微笑,温和地点了点头。
西门和美作同时松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告辞去赴他们下午的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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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回到自己房间,再度打开了那个金边扣带的棕色皮箱。
说来有趣……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打开这个贮藏着记忆的童年箱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现在,仅仅是这一周内就已经是第二次开启“尘封的记忆”了。
粉橘的朱丽叶塔依旧瑰美,宛若日出的云霞曛晕,美得不可思议。
他轻轻摸了摸花瓣。
永生花的质感自然不如新鲜花朵。将一朵单独的鲜花凝固成永生花的技艺不算省便。类向来不喜欢这种没有活气的工艺品。
凝固的永生花,又怎能比得上鲜活自然的花朵?在他看来,理应后者更合心意。
然而,花朵的主人还是耗费力气,将这么单独的一朵花,制成了永生花。
如果是这样,想必对方一定相当珍视这支花。
类眉头微皱。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甚至不相信有这回事。
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凭空出现的花朵,难道是神明赐予的吗?
类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将箱子重新收拾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杉菜打了个电话。
类很少对这种细枝末节做出求证——他向来不关心别人刻意留下的尾巴,再高明的引诱陷阱,在他看来都和街头招牌一样招摇可笑。
然而,唯独对她,唯独……他格外在意。
不知为何。
类压下繁覆的心绪,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桩小事,他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这样想着的他,终於能专心聆听电话那头的铃声。
大约过了半分钟,电话响了一声。
接通了——
“gorya……”
ren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但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上仿佛瞬间有鸟雀掠过。
“类学长?”语气很诧异,仿佛是接通了,听到他的声音了才明白是谁打的这通电话。
那头有交谈声,是在指挥配货,还有东西碰在一起的声音。
类找到了话题:“你没在家休息吗?”
片刻的沈默,心虚似的。
“啊……我真的没什么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花店打工了。虽然是休息日,但是花店要忙的事情也很多呢。而且……”顿了顿,没说下去,对方转移话题:“倒是类学长,今天辛苦你了,因而我的事折腾了一上午。你在家好好休息了吗?”
类不自觉地微笑,低声“嗯”了一声,很快又“集火”起对方来:“你一个‘病人’还要坚持工作,提醒别人休息的时候也想想,最应该休息的不是你吗。”
电话那头立即反驳:“才没有。我早就恢覆好了。哎呀,没有那么夸张了,真的。”
见对方上钩,类嘴角笑意愈发扩大了。
他没有继续逗她,转而道:“好吧,我现在相信你恢覆好了。很有精神呢,杉菜。”
意识到自己被小小地耍弄了,杉菜抱怨了句“类学长,你很闲嘛——”
透过电话,类都能想象对方气鼓鼓的样子。
“方便告诉我你几点下班吗?”
那头顿了顿,说了个时间。随后又问:“你要来见我吗?”
“可以吗?”类小声说。
“当然,晚上见。”前两个字说得语调激扬,仿佛在说“这点小问题你还问”,最后一句的语气则十分肯定。
“晚上见。”
-
杉菜正在搬一大束鲜花的时候,小心地瞧着前面的箱子,谨防被绊到,下一秒擡头,脸从繁茂的花束中挪开时,就看到了门口高挑俊朗的类。
对方立即绽出春风般的微笑。这人总是那么出众——不管在哪里。
“类学长。”杉菜艰难地打了个招呼。
花泽类走进来,替她取走了这束使她束手束脚的花。
一大束的,能挡住整个头的,一只手根本握不住两手合抱都挺费劲的玫瑰,到了类的怀中,显得格外娇小起来。
他一手就将花束轻轻松松捧在手里,指节修长,棱骨分明,比起纤秀的花枝也不逞多让。另一只手还能闲馀地搀她一把。
好吧,杉菜承认自己有一瞬间,小小的酸了。
“不是说下班再来吗?”
“早点来就能早点见面。我也能帮帮你啊。”类举了举手中的花捧。“这个放到哪?”
“放到不碍事的地方就行,啊,这个花瓶刚好空出来了。”
类低头,轻轻嗅了嗅粉橘色的玫瑰,“听起来……好像它不太受欢迎?”
明明是朱丽叶塔来着。
这样说着,类还是乖乖地按杉菜手势吩咐,把花放到了她整理出来的空花瓶里。
杉菜理了理有些乱的花枝,“那倒不是。这束花本来是客人预订好的,连定金都付了,结果忽然不要了。”她眼神中流露出些许遗憾,往花朵上喷了喷水,“可能是花还没送出去,和想送的的那个人关系就已经破裂了吧。”
少女偏过头来,看着类,表情很是无奈的样子:“是不是很抓马?没办法,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啦。不过,花朵很漂亮。而且说不定,明天又会有别的客人带它走呢。”
类想了想,问:“花店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吗?”
杉菜顿了一下,回答:“倒也不是经常。毕竟定金都交出去了,不拿到商品岂不是很亏。如果不是非那样不可的理由,谁也不会放弃自己预订的东西吧。”
这倒也是。
有了类的帮忙,最后的整理工作很快收尾了。
看着整理完毕的花店,杉菜拍了拍手,“搞定。”
她在窗边圆桌的椅子上坐下,示意类坐在另一端。
类乖巧地坐了下来,两人隔着洁白小巧的圆桌对望。甜美清新的朱丽叶塔玫瑰安静地站在一边。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类笑了笑,并不推脱。
虽然把工作做完了,但少女的眉眼间却依旧夹杂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心事。
再联系到电话时她言语间的吞吐,类十分自然地感受到了她在为什么东西苦恼着的心情。
“你在想什么?”他冷不防地开口。
他嗓音温和,即便是突然开口也不至於惊吓到人。
杉菜侧过脸,马尾甩动,看上去像只蹦了下的小兔子。
“没有,就是在想明天的课啦。”
“是这样吗?”类沈着地反问。
在那样宽阔如大海澄明如月光的眼神注视下,杉菜很快败下阵来。
“好了好了,我……”杉菜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类学长。”
“你知道,有那种,嗯……既合法,又合道德,工作不占用学习和休息时间,工作内容没有生命危险,也不是特别特别累人要把人榨干的那种,用人标准里包括了我这样的,呃,薪资又很高的工作吗?”
越说越离谱了。
就连问话的杉菜本人,说着说着都开始不相信自己起来。
她说完立即否定了自己:“好吧,我知道我在异想天开。停,就当你没听过我的牢骚。”
类停顿了一下,偏过头,视线挪开,兀自思索了一会儿。
让杉菜惊讶的是,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出声大笑,或是立马反问她“最近很缺钱吗”之类的话,而是陷入了回忆中——显然在思索事情的可能性。
这让杉菜都有些不安地探头:“我随便说说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类回过头,视线与她重新交汇。他微笑着说:“是吗,原来你只是随便说说呀。我正想说我想到了有这么一份——”
“等等,真的吗?”杉菜立马兴奋地两眼放光。
类一下子笑出声来。
她半是怀疑地撇了撇嘴,“你是故意的吗?”
“没有啊,是真的想到了这么一份工作。完全吻合你说的要求。”
杉菜的心砰砰直跳。
起初说出来,也没有想过真的会有。然而经花泽类一验证,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激动起来。
如果能早点赚到还鞋和手机的钱的话……这样和类学长来往起来,也会更加自如吧?
“是什么?”她饱含期待地问。
类看着她,俊朗的双眼中含着慧黠的笑意。
“花泽家的女佣。”
类正儿八经地说出答案,朝她眨了眨眼。
杉菜顿时露出如遭雷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