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山小树 作品

第四百四十三章 囚龙:老子死了也得憋着!

谁不想出去呢?

连吉垣自己,内心深处也早已按捺不住那份渴望。免费看书就搜:求书帮

长年累月被囿于这内宫一隅,天地狭小得仿佛一方囚室,日复一日的看天空,这份枯燥与压抑,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磨灭殆尽。

可他又能如何?

他是奴婢,太上皇尚且甘愿留在此处,他又哪敢提半句自己想出去呢?

再说,内宫早被彻底封禁,除非陛下降旨解除,否则,他就算再想出去,也插翅难逃。

如今老朱动了出宫的念头,对他而言,无异于天降甘霖。

若主子爷真的出去了,那他作为最亲密的贴身奴婢,岂不也能沾光,随之一同重见天日?

想到此处,吉垣心头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

他忙上前半步,恭声道:“太上皇,新政推行得顺风顺水,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您也无需总是困在这内宫之中。”

“既然太上皇心向外面的世界,奴婢斗胆进言,不如择日出宫走走,亲眼看看如今的大明盛景?”

吉垣满心以为,这番劝说定能触动太上皇那颗久困深宫的心。

谁料,老朱却缓缓摇了摇头。

“出不去了啊……”他低声叹道,语气中夹杂着无奈与释然。

“当初咱决意诈死,隐居这内宫深处,就已打定主意,除非天塌地陷,熥儿实在收拾不了那乱摊子,咱这把老骨头才会豁出去,上演一出‘死而复生’的惊天戏码,力挽狂澜,保住大明基业,要不然,这辈子再不踏出内宫半步。”

老朱语气微转:“可如今,熥儿做得漂亮,咱担心的那些祸事,一件也没发生。”

“新政推行得顺风顺水,朝野上下井然有序,咱还有什么理由出去呢?”

吉垣有些困惑地问道:“太上皇,奴婢愚钝,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只有朝局崩坏、陛下无计可施之时,您才能现身呢?这其中道理,奴婢百思不得其解。”

老朱抬起头,凝望天际那悠然飘过的白云,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天下皆知太上皇已然驾崩,风光大葬了,尸骨都入了土。”

“若无缘无故重现于世,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要是大明江山摇摇欲坠,熥儿的皇位岌岌可危,那咱这‘死而复生’便有了天大的作用。”

“世人震惊也好,疑惑也罢,甚或觉得荒诞不经,都随他们去议论吧。”

“只要能稳住这万里河山,咱这张老脸又算得了什么?”

“后世之人说起来,也无非是“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他目光一转,落在吉垣身上,语气愈发沉重:“可眼下,大明国祚稳固,风调雨顺,咱若贸然现身,堂而皇之地站在世人面前,那不是帮熥儿,而是给他平添乱子。”

“咱这把年纪,帮不上自己孙子什么忙,总不能再拖他的后腿,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说到此处,老朱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情,既有欣慰,又带着几分自嘲。

他轻轻靠回椅背,声音放缓,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罢了,咱就安安稳稳地留在这内宫里,日日瞧着那太阳升起又落下,夜夜数着天上的星辰,静静地过完这余生。”

“待哪天上天召唤,咱便撒手而去,那才算真正一了百了。”

庭院中,风声轻拂,藤椅旁的树影婆娑。

吉垣站在一旁,望着老朱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垂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是啊!

太上皇若重现于世人眼前,定是震动朝野、举国哗然的大事。

朱允熥身为天子,需面对满朝文武的质疑,需向天下黎民给出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这份压力与麻烦,怎一个“棘手”了得?

太上皇肯定是不愿给陛下制造什么麻烦的。

想到此处,吉垣心头不由一沉,一股淡淡的绝望悄然滋生。

他原本对离开内宫并无奢望。

竟困守于此的时间也久了,早已习惯了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

可方才老朱那番感慨,却如一束微光,点燃了他心底沉寂已久的希冀。

然而,这希望才刚冒出头,便被老朱接下来的话无情浇灭,化作一缕青烟,散得无影无踪。

他的心情陡然跌入谷底,眉眼间笼上一层难以掩饰的失落。

就在这时,老朱似被什么触动,目光微微一凝,低声道:“咱的葬礼,早已风光大办过了。”

“待到真归天的那日,便无需再大张旗鼓。”

“寻一副薄棺,将咱这把老骨头收拾妥当,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悄悄送进那座早已修好的陵寝便是。”

“天下人也不用知道。”

吉垣心头猛地一颤,鼻腔里涌上一阵酸涩难明的情绪。

这悲伤,既是为自己无法走出内宫的命运而叹息,更是为老朱那逐渐逼近的暮年而感到锥心之痛。

太上皇虽曾叱咤风云,如今却只能在这方寸之地静待天命,这份苍凉怎不叫人动容?

向来伶牙俐齿、擅长应对的他,此刻竟呆立当场,忘了接话,更忘了出言宽慰这位历经沧桑的老皇帝。

忽然,吉垣灵光一闪,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他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亮色,腰身微微前倾,恭敬却坚定地道:“太上皇,奴婢斗胆,觉得您这话说得不全对。”

老朱微微一怔,转过脸来,目光诧异。

吉垣可是他身边最贴心的奴婢,素来顺从,从不敢有半句顶撞,今儿这是怎么了?

老朱眯起眼,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依常理看,这事确实棘手得很。太上皇‘死而复生’,要让天下人接受,谈何容易?可这也要看是对谁而言。”

吉垣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振奋:“陛下行事高明,智谋超群,便是诸葛孔明再世,怕也难望其项背。”

“让太上皇重现于世,对旁人来说,自是难如登天,麻烦缠身。”

“可对陛下而言,却未必如此。”

“连新政那般艰巨的大事,陛下都能推行得滴水不漏,稳如泰山,可见陛下的手段之高、心思之妙,远超常人想象。”

“陛下总有旁人想不到的奇招妙计,说不定还能将这件难以启齿的难题,化作一件举国欢腾、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呢!”

老朱听罢,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挂起一抹无奈却宠溺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与感慨:“你这小子,真当熥儿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不成?”

“便是神仙在世,这事儿也没那么轻巧就能摆平。别瞎琢磨了,省省心思吧。”

吉垣却不甘就此罢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他微微弯腰,笑容可掬地凑近几分,柔声道:“陛下心思缜密,妙计无双,谁又能揣摩透他的想法呢?”

“太上皇,您不去试上一试,怎知成与不成?”

老朱摆了摆手,动作中透着几分不耐。

“咱若跑去跟他说这事儿,岂不是给他平添难题?咱可开不了这口。”

说罢,他目光一转,落在吉垣身上:“你要是真想试试,大可自己往外递个话儿。”

“但记住了,不许打着咱的名号传什么旨意,也不许耍小聪明故意暗示,让他误以为是咱的意思。”

听到老朱这话,吉垣心头猛地一喜,像是暗夜里骤然亮起一盏明灯。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脸上却已绽开灿烂的笑容。

果然不出所料,太上皇嘴上虽推辞,可那颗向往自由的心,早已按捺不住了。

若非如此,他怎会松口让自己传消息?

虽说不得明言旨意,也不得暗中点拨,可吉垣深信,以陛下的孝心与敏锐,只要得知太上皇在这内宫中过得郁郁寡欢,定会想方设法让他重见天日。

陛下雷霆万钧地推行新政,行事果决,速度迅猛,或许早有这层深意。

新政实施了,天下大局仍稳固,太上皇继续“幽居”内宫的理由,便已然不复存在。

吉垣越想越觉得有理,心中的希冀如春草般疯长。

“谢太上皇恩典!”他连忙躬

身行礼,声音清亮,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雀跃。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脚步轻快地退到一旁,脑海中已开始盘算如何妥帖地将消息传出去。

第二天,借着宫内向外传递消息的隐秘渠道,吉垣小心翼翼地放出了风声。

……

入秋之后,金陵城的天气格外宜人。

秋风清爽,天高云淡,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纤尘不染。

趁着这难得的好光景,朱允熥再次来到应天府的码头视察。

以往,皇帝出宫绝非小事。

旌旗蔽日,黄土垫道,锣鼓喧天,声势浩大。

各地官员严阵以待,卫兵动辄数万,若再加上地方官府层层加码的布置,那场面可谓铺张奢靡到了极点,极其劳民伤财。

若不想如此大动干戈,便只剩一条路——微服私访。

那确实轻便不少,皇帝褪去龙袍,换上布衣,带着三五随从,便能悄无声息地融入市井。

然而,微服虽便于体察民情,却不便处理政务,终究治标不治本。

某种意义上,皇帝出宫的排场被刻意渲染得如此隆重,正是官员们精心设计的“阳谋”。

这背后藏着两个心思。

其一,是官员们自身的脸面与虚荣。

官员出京赴任时,总要摆出浩浩荡荡的仪仗,风风光光地离开。

若是衣锦还乡,那就更要大张旗鼓,唯恐乡邻不知。

谁不想在家乡父老面前扬眉吐气一番呢?

这排场,既是给自己长脸,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既然自己如此,皇帝的出行自然更得高人一等。

否则,若官员的仪仗竟比皇帝还气派,岂不是僭越犯上,大逆不道?

其二,便是官员们不愿皇帝轻易出宫。

在他们看来,皇帝就该稳坐深宫,安心做个高高在上的象征,最好永远别踏出宫门半步。

儒家经典里常提到的“圣王垂拱而治”,便是他们的托词。

这话听着高雅,可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皇帝啊,您不必费心劳神去操持国事,只需端坐龙椅,把政务交给我们这些臣子就够了。

治国方略,自有我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臣子来定夺。

您呢,只要慧眼识人,选好臣子,然后信任我们,放手让我们去干,天下自然太平,您何必亲自奔波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却是千年以来无数儒生心中的理想图景。

皇帝高居庙堂之上,做个无为的吉祥物,而他们这些读书人,凭着满腹经纶,被天子选中,施展抱负,治理天下。

说白了,就是夺皇帝的权!

于是乎,皇帝出行的礼仪被他们设计得繁琐无比,排场铺张得令人咋舌。

一趟出行,耗时耗力,耗财无数,皇帝自己也被各种礼仪规矩约束得极不自在,不堪其扰,渐渐便懒得出宫。

官员们的目的,也就悄然达成了。

朱允熥对这套把戏洞若观火。

他可不愿被这些陈规陋矩束缚手脚。

新政推行之际,他借着革除朝廷积弊的名义,顺势将这套繁复的出行礼制彻底改了。

朱允熥下旨,凡官员出行,仪仗一律从简。

昔日那震耳欲聋的锣鼓声、耀武扬威的旗牌,皆被尽数裁撤。

取而代之的,是低调而务实的出行方式,既不扰民,也不耗费无谓的民脂民膏。

当然,他也并非一味简化。

该有的护卫措施不仅未减,反而更加严密周全。

毕竟,官员的人身安全,还是要保证的。

皇帝率先垂范,以身作则。

日常出行,他摒弃了繁复的仪仗。

不再有那些杂乱无章的礼仪规制束缚身心,只要安保措施滴水不漏,出行便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为此,朱允熥特意组建了一个专司护驾的机构,名为“天枢司”。

其成员皆是从锦衣卫、刑部护卫司以及新军亲卫旅中精挑细选的精锐,个个身手不凡,忠诚可靠。

曾经遭遇暗杀的经历,

让朱允熥对自身安危格外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