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绝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了!”
就在科举如火如荼地进行之际,政务大臣、吏部尚书詹徽宅邸内的书房之中,数十名官员正汇聚一堂。免费看书就搜:我的书城网
屋内气氛凝重,空气都似要被这压抑之感凝住。
一名官员满脸愤懑:“如今朝野皆传言陛下内心对新政新学颇为支持,有意在大明境内大力推行。”
“诸多官员为了谄媚讨好陛下,竞相上奏,请求朝廷即刻推行新学新政。”
“那个率先提出新学的方孝孺,更是被他们吹捧为‘当世圣人’,实在是荒谬至极!”
“当下《大明日报》每日都刊载着有关新学新政的评论文章。”
“乍看之下,似乎对新学新政褒贬皆有,极为公正客观。”
“但只要稍微用心思考,文章字里行间的意思,便能清晰地察觉到,其倾向新学新政的态度昭然若揭,再明显不过了。”
“《大明日报》发行量巨大,其引发的舆论风向一旦形成,便如同熊熊燃烧的野火,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根本无法阻挡。”
“现今市井街巷之中,人人都在议论朝廷即将推行新政新学之事,个个都在传颂新政新学是如何如何的好。”
“方孝孺每次开坛讲学,场面更是壮观,听者如潮,万人空巷,整个金陵都为之轰动。”
“反观我们这些坚决反对新学新政的人,却愈发显得势单力薄,孤立无援。”
“大家心中虽有不满,却都因畏惧眼下的局势,而不敢轻易发声,只能将话憋在心底。”
他的话音刚落,一位头发与胡须皆已花白的官员立刻出声赞同:“什么新学?那纯粹就是方孝孺信口胡诌的一派荒唐言论!”
“老夫这一生都在潜心研读诗书,耗费一辈子心血钻研四书五经,难道还不能领会真正的圣人之道吗?”
“方孝孺分明是假借圣人之名,妄图诓骗圣上,蒙蔽天下百姓。”
“这般妖言惑众之人,就应当遭受千刀万剐之刑,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如今,他竟被莫名其妙地奉为新学开创者、当世圣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论对圣人之学的研究,朝廷理应以朱子的理学为正统宗源,其余的学说皆不过是外门邪道,根本不值一提,更无需与之争辩。”
“再说那新政,不过是梁国公在女真三部推行的战争策略,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彻底打垮女真贵族势力。”
“如今却要在我大明境内推行,这到底是何居心?”
“难道是要将大明的官员和乡绅统统送上刑场,然后把他们的财产毫无道理地分给那些好吃懒做的穷人吗?简直是岂有此理!”
“那些穷人,平日里自身好吃懒做,不思进取,却整日想着瓜分他人的家产,朝廷怎能支持这种荒谬之事?”
“若是真的将官员的家产分了,试问还有谁愿意出来做官?”
“谁来替陛下治理这偌大的大明天下?”
“没有乡绅维护民间的秩序,那些刁民由谁来管治,天下岂不是要陷入大乱?”
“若不及时制止这些乱臣贼子,大明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国将不国啊!”
他在慷慨陈词之时,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一般,语气中杀意与恨意相互交织,整个人的情绪已然濒临爆发的顶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书房点燃。
“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决然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又一位年迈官员大声说道。
语气坚定。
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诸位,无需过度忧虑。”与詹徽平坐在大堂上方的王佐,神色极为淡定从容,似是一切皆尽在掌控之中。
他悠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而舒缓,随后将茶杯稳稳捧在手中,面带微笑,道:“别看他们如今闹腾得好似要翻天,可实际上,公道自在人心。”
“真若如在女真三部那般,强行将大明所有乡绅地主的田地全部分掉,这断然是行不通的。”
“依老夫之见,陛下心中所想
,应是采用赎买之法。”
“由官府出资,从乡绅地主手中购回田地。”
“再依照人口数量,分予每一户人家耕种,以此来推行新政。”
“眼下造这般大造声势,不过是想向各地乡绅地主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将田地低价售出。”
“老夫听闻,这数月间,民间田地交易价格已然下跌了七成之多。”
“这恐怕才是陛下真正的意图所在。”
这番话说完,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皆陷入了沉思之中,时不时有人眼神交汇,彼此交换着无声的想法。
“我家那一千多亩田,绝不可能贱卖。”
半晌,一名官员冷冷地哼了一声。
“田地交易价格确实在下跌,可那不过是因为极少数人被这场风潮吓得失了分寸,不顾一切的拼命抛售田地,才导致交易价格下滑。”
“但这天下间有田有产之人,哪个家境不殷实?任凭田地价格如何跌落,只要我不售卖,谁也无法强迫我。”
“田地乃是祖宗留下的基业,怎能随随便便就低价卖出?这岂不是成了数典忘祖、大逆不道的不孝子孙吗?”
堂中众人纷纷点头,脸上满是认同之色,嘴里附和道:“此言极是,任凭价格怎样下跌,坚决不卖便是。”
“自古以来,就没有将田地贱卖的道理。”
“朝廷若真要收购田地,就理应开出让卖主满意的价格,绝不能强买强卖。”
王佐又微微一笑,道:“各地官府呈报给户部的民册之上,记载大明共有田地约八万万亩。”
“但此前陛下令杨士奇和夏原吉等人,督促全国地方官府重新丈量田地,并且将山川河流等皆纳入统计范围。”
“经过再三仔细核实,测得田地总数约四万万亩。”
“与此前各地地方官府上报的田地总数相比,相差将近一倍。”
“这笔糊涂账,至今都尚未理清。”
说起来,自朱元璋建国以来,大明的田地数量便极为混乱。
地方官府不断派人去测量田地,可实际操作过程中,还得依靠乡绅的配合。
由于田地数量多寡直接关系到交税之事,关乎自身切身利益,乡绅们自然是各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最终测出来的田地数量,就是一笔令人头疼的糊涂账。
好在大明朝廷征收田租赋税之时,名义上是按照田地多寡来收取,可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还是由地方乡绅“包税”。
虽说难以精确测量出每家每户具体拥有多少田地,但县令或者其他县衙官员站在田边路头瞧上一瞧,对于一个村庄田地的总数,心中便能大概有个数,甚至都无需再去测量。
于是,这个村庄一年该向朝廷缴纳多少田租赋税,也就基本确定下来了。
至于具体到某一家某一户,官府根本不会去管。
反正官府只需找到村庄里最有头有脸的乡绅,责令他负责此事,若完不成任务,便拿他是问。
村子里如何扯皮,怎样将赋税落实到具体农户家中,官府既无需去管,也根本管不了。
更不用说,地方官府为了完成朝廷“垦荒”的任务,还会虚报田亩数量,将许多尚未开垦的荒地夸大其词,算成田亩,上报给朝廷。
如此一来,他便算是治理地方有功,有机会得到提拔了。
朱元璋对这些乱象洞若观火,曾多次严令丈量天下田地,可最终的结果,却依旧是一笔理不清的糊涂账。
各方势力各怀鬼胎,使得丈量工作难以推进,最后得出的数据总是混乱不堪。
到了朱允熥执政时,在田地测量这一难题上,也没能有所突破。
此前他下令开展天下土地测量工作,可最终测出来的田地数量,与实际情况偏差极大,和朱元璋时期的状况如出一辙。
究其根源,田地所牵扯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太过复杂。
地方官员为了仕途顺遂,常常“弄虚作假”,把田地数据当作政绩的“敲门砖”,虚报田地数量以彰显自己治理有方。
被派去办事的衙役们,也趁机浑水摸鱼,为
了捞取私利,肆意篡改测量结果。
那些乡绅更是想方设法造假,只为偷税漏税,保住自己的财富。
就连本本分分的自耕农,在这场利益博弈中也未能免俗。
从地方的主政长官,到最底层的普通农民,在田地测量这件事上,竟然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利益共识”。
各方都有强烈的造假动机,谁都不希望朝廷将田地情况彻查清楚,如此一来,田地测量又怎能准确无误呢?
当然,若只是涉及某一块田地的交易,届时再进行测量,倒多半能够精准测定。
但户部所掌握的田地数量存在极大水分,无法作为准确依据,这也就意味着,朝廷若要收购田地,事先根本无法确定所需银钱的确切数额。
王佐此时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复杂难解的意味,开口道:“此前朝廷实施撤藩之举,收回了各地藩王的田产。后来又裁撤卫所军,着手建立新军,顺势将原来卫所屯田也收归朝廷。”
说到此处,王佐的眼皮不经意间猛地跳动了一下。
毕竟,无论是撤藩还是裁撤卫所军、建立新军。
这其中任何一项举措,单独拎出来,都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
就拿撤藩来说,汉武帝那般雄才大略之人,也是在平定七国之乱,中央集权得以强化,地方诸侯势力被大幅削弱的前提下,才推行推恩令,一点点逐步瓦解诸侯王的实力。
而当今圣上,却魄力惊人,一步到位,直接将天下藩王尽数撤去。
可奇怪的是,竟也未引发太大的动荡,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裁撤卫所军的举动,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这几乎是从根本上对大明军制进行了一次颠覆性的变革。
把原有的军队体系全部推翻,重新打造一支全新的新军。
怎么看这都是疯狂至极的决策,可偏偏就那么波澜不惊的实施了。
如今陛下又将目光投向田地问题,接下来要推行的举措,不会也……
王佐心中暗自思忖,脑海内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些念头,他赶忙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想法驱散,接着说道:“这些收归朝廷的田地,再加上皇庄的土地,以及勋贵们为筹备出海事宜卖给朝廷的田地,全部加起来,大约有一万万又三千余万亩。”
“若天下田地真的只有四万万亩,那这些已占了三分之一。”
“然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即便当下田地价格下跌了七成,朝廷的财力也根本无力承担。”
“老夫主管户部,对大明的家底可谓了如指掌。”
“更不用说,各地乡绅们如今已看出端倪,根本不可能再按现在这般低价出售田地。”
“陛下的心思,实在是高深莫测,老夫实在难以揣度啊。”王佐眼神中透露出一缕复杂难量的意味:“说不定,陛下又会有什么石破天惊、超乎常人想象的惊人之举。”
他言语间满是感慨。
“只要别像在女真三部那样,强行收缴天下乡绅的田地,从而引发天下大乱,便谢天谢地了。”一位官员忧心忡忡地开口说道,语气中满是担忧。
“陛下若真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强行夺取天下乡绅的钱财,又能让那些穷困潦倒的百姓满意,那我自是愿意听从指令,全力推行。”
此言一出,堂内一片寂静,无人响应。
在场众人心里都清楚,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世间哪有这般完美的计策,能同时兼顾乡绅与百姓这看似对立的两方利益呢?
大家都觉得此想法太过荒诞,自然也就没必要附和,只当是一阵耳边风,谁也不去接话。
“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是先将方孝孺的新学彻底驳倒。”这时,又一位官员站起身来,神色严肃,高声问道,“新学与新政之辩即将拉开帷幕,诸位可都做好准备了?”
“实际上,已经开始了。”王佐目光炯炯,神色镇,纠正道,“科举,便是新学与新政之辩的首场交锋。等到朝堂上公开辩论之时,胜负恐怕早已尘埃落定。”
此话一出,众人皆心中一凛,细细想来,王佐所言确实在理。
今年科举的试题,大概率会与
新学和新政相关,
如此看来,科举可不就是这场争辩的开篇之战吗?
若在科举中,录取了大批支持新学与新政的人,那局势对保守派而言,可就极为不利了。
“王大人可有应对之策?”一位官员焦急万分,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急忙向王佐询问道。
王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一旁闭目养神的詹徽。
只见詹徽仿若老僧入定一般,静静地聆听着众人的谈话,却始终一言不发。
王佐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转瞬即逝,随后他神色一正,沉稳地说道:“今年的科举,增设了诸多科目,陛下亲自钦点京师大学的副校长、微国公文元柳担任主考,由此可见陛下对科学这一脉的重视程度。”
“不过,真正的关键所在,是副主考。”王佐脸上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故意卖了个关子,顿了顿后才继续说道:“副主考裴砚冰,如今担任礼部侍郎一职,他乃是杨士奇所举荐之人。”
“虽说他只是副主考,却肩负着主管原来进士一科的重任。”
“如今都传言,今年的科举考试,必定与新学和新政紧密相连。”
“届时,考官录取的人,想必也都是支持新学与新政的。”
“可倘若出现泄题之事呢?”
王佐悠悠笑道:“那些在会试中撰写文章支持新学与新政,进而获得录取的人,是不是就都有作弊的嫌疑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