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天长县城外,四座城门都被102师主力牢牢堵住,外围还有哨骑往来巡逻,内部更有诸多明岗暗哨,还有士卒牵著狗往来巡逻,充当游动哨。
大营之中更有士卒著甲值班,枕戈待旦,防备城内守军可能的夜袭劫营。
如此围城之下,别说突围,恐怕一只老鼠都跑不出去,然而今天对某些人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城外大营的中军大帐中,朱亮祖正在跟将领们一边吃著东西,一边商量战事,郑用先是汇报了一下俞时良部的处置,赵悫、韩常等人被被收编后,等于他们多出来将近五千可用之兵。
虽然这些人都没什么甲胄,当不得主攻,可是放在后面守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就能节省许多主力部队。
等说完俞时良部归附的这近五千人,朱亮祖又对一旁正在啃肉吃的杨换说道,“小杨指挥,之前在建康的时候,禁卫军和37军的将领可都把你的炮营夸上了天,说你的炮营如何如何厉害,明日你可得给咱们露一手,让咱们也开开眼。
“大帅还说我不懂炮术,让我凡作战时都听听的你建议,那你就来说说,明日攻城,你可有什么建议和打算?”
众人闻言顿时看向了才刚刚十五岁的杨换,以前大家都以为他是杨璟的弟弟,仗著哥哥的关系才混了个教导营的营官,可没想到这次渡江竟然还真露了大脸,被禁卫军和37军的将校们一致称赞,甚至还被大帅提拔为团指挥,可他的炮队编制却没有变。
不扩编制,却给升了军衔,这说明炮营的功劳已经大到压都压不住,不得不赏的地步了,从此就连朱亮祖36军这边的人,也再也不敢小瞧他,拿他当孩子看。
杨换闻言顿时放下羊腿,拱了拱手,一张嘴就是青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这才说道,“总管容禀,大帅之前教过,以现在火炮的威力,直接轰炸城墙疏难奏效,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像水战那样,用火炮洗甲板,哦,也就是用炮弹打城头上的人。
“具体做法吗,就是在城外筑造炮台,把火炮搬上去,让炮弹顺著城墙打,可将城头的守军和守城器械全部扫净,这样再派人蚁附攻城就简单了,之前打镇江府城,还有建康城,都是这么打下来的。
“不过这样打的话,最好是从城墙的一个角主攻,再有就是城门,只要城内的城门洞没有被守军彻底用土石填死,就能用火炮轰开城门,到时派精锐步卒一拥而入,这城也就破了。”
杨换侃侃而谈,不卑不亢,不过也是,他平时跟鲁锦朝夕相处,自己亲大哥又是方面军总督,帅府的那些大员他也天天见,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里不过一个师的将校而已,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可杨换同样不敢小瞧这个朱亮祖,这可是大哥亲自嘱咐过,将来位置能和他并列的人,让他切莫张狂,以免被人说了闲话。
朱亮祖闻言想了想又问道,“那这炮台好筑吗,需要多少时间?可不能拖得时间太长。”
杨换当即道,“若只从一角主攻,那最多筑四座炮台即可,我今日看了下,天长县的城墙也不算多高,最多两丈,这炮台只需一两个时辰就能筑好,剩下半天破城,一天就足够用了。”
朱亮祖听完当即拍板道,“那好,明日天一亮就开始筑炮台,天黑之前必须攻克此城,咱们可没时间在这里跟孙德崖这样的狗东西耗著。”
冯胜见状连忙抱拳道,“总管,明日某愿做先锋!”
朱亮祖点点头,“勇气可嘉,那就冯胜来打主攻吧,其他人也不用急,这后面的大仗还多著呢,人人都有份。”
“多谢总管!”
然而他们这边计划的不错,却不料朱亮祖下午的一顿阳谋加心理攻势,竟直接激起城内守军的内讧,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天长县城里,屠海按照刘旻化的计策,先是把刘旻化的妻儿看押起来,留作人质,再拿出自己大部分的财货,让刘旻化带著这些钱财去安抚那些非定远籍的军官和士卒,让他们不要生事。
而他自己这边,则是假传孙德崖的军令,说是召集那些定远籍的千户百户们去府衙开会,结果人才到院子里,就被屠海领著亲兵控制了起来。
接著他又派出自己的四弟屠淀去抄那些军官家中的财货,自己亲自带著这些财货和心腹亲兵,去安抚那些定远来的老卒,一边发饷拉拢人心,一边提拔安插自己的心腹,很快就接管了这些定远老营的指挥权。
把城内的军将该控制的控制,该拉拢的拉拢,等屠海和刘旻化两人全面接管了城内部队之后,这才派出了自己的三弟屠槐出城当作使者,去找朱亮祖约降。
时间还不到子时,朱亮祖刚刚巡营回来,正准备休息呢,谁知外面就有士卒汇报,“总管,城里来了个使者,说是要找总管约降,只要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可以直接献城投降。”
朱亮祖闻言顿时挑了挑眉,“约降?那人是什么来头,他可以代表城内的上万守军?总不能是孙德崖那厮自己疯了,想要投降咱们吧?”
士卒不知所措,朱亮祖也只是吐槽一句,就摆摆手说道,“去把几个指挥都叫来,然后把那使者也带过来。”
“是。”
没过多久,中军大帐这里就再次灯火通明,冯胜和郑用,还有杨换都被找了过来,屠槐也被带入帐中,朱亮祖当即问道。
“你是什么人,是为谁传话,你身后之人如何能替城内的近万士卒约降?”
屠槐看了看左右四名将领,当即对上首的朱亮祖说道,“我是屠槐,我大哥屠海是孙德崖的亲兵统领,现在城内一半的兵马都在我大哥的控制之下,另外一半在刘旻化的控制之下,刘旻化你们总听说过吧?他已经和我大哥商量好了,只要你们能答应我们的条件,他俩立刻就能带著一万士卒献城归降。”
冯胜和郑用闻言顿时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有些诧异,没想到城中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朱亮祖也挑了挑眉,好奇问道,“你们把孙德崖杀了?”
“暂时还没有。”屠槐当即道。
朱亮祖继续追问,“那孙德崖还活著,你大哥屠海和刘旻化如何能做了主,孙德崖他能同意?”
“他不同意又能如何,反正他现在做不了主。”屠槐牢牢记著大哥的嘱咐,谈判之时先不要透露孙德崖的事,给一个模糊的回答,这样他们也好多一个筹码。
朱亮祖见这人还挺机灵,怎么问也不说,不过他大抵也猜出来,应该是刘旻化两人控制了孙德崖,架空了他的权柄,这才掌控了城内大军出来找自己谈判,于是便也不再追问,而是直接说道。
“那就说说你们的条件吧。”
屠槐暗暗松了口气,这才说道。
“将军白日在城下喊话,只要拿住孙德崖,就能许一个团指挥使,请问这话可还当真?”
“自然当真。”
“那好,我们可以交出孙德崖,也能献城归降,但将军得给我大哥一个团指挥使,还有刘旻化,也得给他一个指挥使,而且还得让他二人仍领旧部,承诺不将我们的军队拆散。”屠槐当即开出自己的条件。
朱亮祖闻言挑了挑眉,立刻纠正道,“孙德崖只有一个脑袋,我也只答应了一个指挥使,小兄弟,你张嘴就要两个,似乎没道理吧?”
屠槐按照大哥的嘱咐,顿时解释道,“平日里除了孙德崖自己,军中就属刘旻化的职位最高,威望最大,也只有他才能管住那些非定远籍的军将,若是不给他一点好处,他又怎么肯配合我哥献城投降,所以这一条没得商量,若是不答应,我们就只能拼死守城了。
“再说现在城内有一万士卒,贵军的一个团指挥却只有四千多兵马,这才只将将占了一半,另一半若不给个指挥,又如何来管那些士卒呢?
“而且贵军虽然悍勇,但我军一万士卒真要死守的话,恐怕也能给贵军制造一些伤亡,能直接献城投降,何必搞得那么难看,我们两边还都是义军,贵军恃强凌弱,非要与我们火并,传出去恐怕也不好听啊。”
冯胜闻言顿时插嘴不屑的说道,“有什么不好听的,你们在定远火并我军部将在先,我军说破天去也只是报仇而已,我们不怕人言,天下人自有公论,自能明辨是非。”
屠槐顿时被怼的哑口无言,干脆直接揭过这茬,再次问道,“那你们到底答不答应,两个指挥使,承诺不拆散我们计程车卒,以后我们归附贵军,听从贵军的调遣,其他待遇上也得和贵军一视同仁,若是答应,我这就回去复命,若是不答应,只怕也只能在城下见见血了。”“嘁——”朱亮祖闻言顿时嗤笑一声,这才回复道。
“老实说,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席上也别想得到,你要搞清楚,我招降你们并非是我军打不下来天长县城,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而已。”
屠槐闻言当即就想反驳,朱亮祖连忙抬手将他打断,继续说道。
“上个月,我们鲁帅带三万主力渡江,旬月之间横扫集庆、太平、镇江三路,歼灭元军十八万众,江浙行省平章月鲁帖木儿的十万大军,被我军以三万主力一战击破,连他本人也丢了脑袋,你小小一个天长,又有多少兵马?
“集庆路首府建康城,城高池深,周长三十里的巨城,城内又有四万大军守卫,不也被我军主力一鼓而下,你天长县城难不成比建康城还难打?
“我这里虽然没有三万主力,可最少也有两万,要不你们别投降了,咱们摆开阵势较量一下如何,你们若打赢了,别说一个团指挥,我把这个军总管的位置让给你们又如何?”
朱亮祖说到此处,语气顿时一变,冷著脸警告道,“少拿你们死守就能如何如何的话来跟我讨价还价,实话告诉你,就算你们不投降,我军强攻也不会费多大功夫,更不会有多大伤亡。”
说完他又指了指旁边的杨换,“这孩子今年才15岁,是我们大帅的亲传弟子,手下士卒不过数百人而已,就已在渡江之时立下大功,被提拔为禁军团指挥使,建康城就是在其手下告破的,月鲁的十万大军也是被他的部下率先击溃,你要不要回去领教一下他的手段?”
屠槐闻言当即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杨换,开始看这人年少,只当是圣武军中哪位将军的子弟,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顿时不敢小看。
不过朱亮祖的一番敲打,也让他压力陡增,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听听人家圣武军的战绩,一个月鲸吞三路之地,三万主力就能歼灭元军十八万人,这自己怎么和他们打?
就像朱亮祖说的,就算他们拼死守城,难道真的能给圣武军造成多少伤亡吗?只是事到临头,他也不得不硬著头皮说道,“可是将军今日下午当著城内外数万人的面说的话,难道就直接不作数了?将军想食言不成?”
朱亮祖当即站起身来,转过身去摆了摆手说道,“我说的是拿住孙德崖,就举荐他做团指挥使,是举荐,可没说一定能成,而且只答应了一个,不是两个。”
屠槐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之前还是在讨论一个两个的问题,怎么这站起身来连一个也不保证了,立刻就想要提醒一下。
可朱亮祖却再次说道。
“你以为我们圣武军也跟你们一样是草台班子吗?我们全军有数十万众,团指挥都快排到一百个去了。
“我们帅府还有文武两院,有秘书局总摄军政,地方有知县知府这些文官治理,武将不得插手政务,军将任命也只能由大帅亲自任命,别说是团指挥使,就算是千户营官一级,我也只有建议权,没有任命权。”
屠槐都听傻了,他还以为两军约降谈判,只要两边将领说清楚就行,没想到圣武军这边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也是第一次对圣武军的规模和制度有了个模糊的印象。
朱亮祖又说道,“不过之前城下许诺的事,我大致还是能做到的,我虽没有任命正式军将的权利,但出征前大帅许我便宜行事之权,让我可以任命临时军职,只要事后上报帅府批覆,大帅基本还是会卖我个面子答应的,换言之,我是有举荐权的。
“按大帅的说法,由我部将领征募青壮扩编之军,称为暂编补充团,有乡野义军主动投奔成军的,称为暂编预备团,敌将直接带军归附的,称为暂编独立团。”
说到这里,朱亮祖才转过身来,看著屠槐认真道,“若刘旻化和你兄长真能献城归附,我可以做主许他们两个暂编独立团指挥使的职务,但这个只是临时任命,不算正式军职,想要让帅府那边批覆答应,赐予正式番号,他们俩还得多立功才行。”
屠槐当即问道,“立什么功?交出孙德崖,献上一座城池,这不算立功吗?”
朱亮祖立刻道,“当然不算,因为不管你们投不投降,这天长县城我都能拿下来,如何算得了他们的功?”
屠槐很想反驳,却也知道朱亮祖说的是事实,毕竟人家连四万人驻守的建康都打下来了,如何打不下一座天长小县,于是又追问道,“那怎么才算是立功?”
朱亮祖这才道明来意。
“实话跟你们说吧,这次打你们天长只是顺带的而已,不过是我们大帅策划的江北战役的开端罢了,等打下天长之后,我们还要横扫整个扬州路、高邮府、还有淮安路,接下来要打的仗多著呢,能不能立功表现,就看你兄长和刘旻化他们自己的了。
“我是能任命临时军职不假,但能不能把这个职位坐实,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才行。”
屠槐都听傻了,顿时震惊道,“搞这么大?不是说脱脱的元廷大军马上就要来了吗,这个时候北上打高邮、淮安不是找著送死?”
朱亮祖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孙德崖才多少兵马,我圣武军有多少兵马,一个脱脱而已,我们会怕了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打一个天长都要半年时间,我们大帅鲸吞江南三路之地,也不过才用了一个月而已。
“怎么打,要打谁,这你们管不著,一句话,降不降,你赶紧回去问问,一个时辰之内我就要答复,若不投降你也不用再出来了,回去洗干净脖子等著天亮受死就是。”
屠槐听完人都麻了,脱脱的元廷中央军,在他们眼里是不可冒犯的庞然大物,可圣武军直接就不将脱脱放在眼里,不过也是,人家一开战就要直接拿下三路之地,十几座城池,天长确实不配被人家放在眼中。
想明白其中关键,屠槐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将军不留下我做人质?我还带了随从,可以派他回去传信。”
朱亮祖顿时无语道,“你整个城都在我的包围之下,我不放话你们一个人也走不了,要你一个人质有个屁用。
“赶紧的,让你兄长和刘旻化马上答复,攻克天长之后我还要打扬州和高邮呢,要不是时间紧急,没工夫跟你们在这耗,就冲孙德崖那个做派,我绝不会许你们投降,定要亲手将那厮捉来不可!”
屠槐闻言顿时额头冒汗,好吧,看来人家真没把他们天长放在眼里,于是当即抱拳称是,这才带著随从返回了城中。
等屠槐来到城下,坐著吊篮回到城中,将朱亮祖的话一五一十的跟屠海和刘旻化说了一遍,二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圣武军大半年都没什么动静,现在却突然发难,原来他们只是顺带的,人家的目的是整个江北的淮南地区.得知这个真相后,二人愈发尴尬,自己全力以赴对抗的,人家却没把自己当回事,让二人不由的有些沮丧。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说,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人家圣武军看的是天下大局,自然不会跟他们这些小人物斤斤计较,如今圣武军发展的势头这么猛,现在登上这条快船,说不定比在孙德崖这条破船上混的还要更好些。
至于那个暂编独立团指挥使能不能转正,恐怕还真像朱亮祖说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二人又详细商量了一番,当即做出决定投降,不过城里的事还是要先处理一下,该怎么和那一万士卒解释,他们为何要投降,孙德崖又去了哪里,总要有个说法。
于是没过多久,屠槐就再次出城,带来了一个有些离谱的讯息。
孙德崖自知当初的过错,知道鲁锦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那些当初火并鲁定的军将,但他们也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圣武军,于是为了保全更多士卒,让大家都能活命,同时也是为了不让义军和义军相斗,省的让鞑子看了笑话,孙德崖决定自我了断,算是还了当初鲁定的灭门之仇。
他先是召集了定远的旧部,让亲兵处决了这些老人,省的被送到鲁定那里受辱,然后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了刘旻化和亲信屠海,自我了断之后,让二人开门献城,带著部队归顺圣武军。
朱亮祖、冯胜、郑用等人听了面面相觑。
好嘛,这俩人是把杀害同袍的锅都扣到了孙德崖头上,就连带军投降的命令,也成了孙德崖的决定,刘旻化和屠海都成了执行命令的好人,最后再把孙德崖杀了来个死无对证,还给他营造出大义凛然,幡然悔悟的好人形象,算是保住了孙德崖的身后名,倒也算是仗义郑用还是觉得十分离谱,当即问道,“总管,咱们真就认了他们这个说法?”
朱亮祖也皱了皱眉,“不然呢,人都死了,现在想稳住城里那一万士卒,还让他们马上归心,就只有承认他们这个说法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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