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安抚完拓拔菱后,拓拔月径自返回武威公主府。
她觉得有些疲累,无心用膳。
午睡起来后,她吃了些糕点果子,心神甫定。
正想静心看几页闲书,门外达奚澄已报来一事。
沮渠牧犍请公主移步别院,有事相商。
拓拔月应了,旋后把湛卢、承影唤上,带着阿碧一起出门。
驱车前往别院,马车平稳行进。
公主府和别院之间,相隔四里路,不近不远。
自从沮渠牧犍去别院居住,已多日未归公主府。拓拔月也觉得自在,反正他二人早已相看两厌。
今日约见,恐怕还是为沮渠封坛之事。
原来,几日前,赵振护着李云洲、沮渠封坛回到平城。
亏得李云洲医术高明,一场重病之后,沮渠封坛侥幸不死,但记忆力却出了问题,几乎不认得身边的人。
李云洲无法,只得先把人送回平城再说。
至于沮渠封坛为何擅离职守,前往荆州,他的侍从阿虎交代,是因世子接到一封沮渠牧犍传来的手书。
以沮渠封坛这样尴尬的身份,擅离职守前往外地,哪有不惹人嫌疑的?
何况这份手书。
沮渠牧犍惊出一身冷汗,一边安顿好儿子,一边要进宫呈说。
但拓跋焘没有回应,把沮渠牧犍晾在一边……
抵达别院,大门缓缓开启,院内繁花似锦,花香袭人。
拓拔月步入,先至太妃居所,两位太妃正坐在窗下对弈,见了公主露出和煦笑容。
随后,拓拔月又至乞伏金玉住处。她俩是平辈,乞伏金玉又很识时务,二人自然能说上几句。
但今日,沮渠牧犍求见,怕是有要事,拓拔月便不好淹留。
拓拔月步入沮渠牧犍的房间,只见他孤身坐于榻前,面容憔悴,眼神中透着几分迷离。
抬首望向拓拔月,他声音低沉沙哑:“公主,请你过来一叙,实在是因为我走不开,要照顾我儿。”
“世子今日如何?”拓跋月走近两步。
“精神尚佳,只是不识得人。但我跟我说我是他父王,他也认我了。”
言及此,沮渠牧犍颓丧的神色,稍振作了些。
“这便好。疫病凶猛,世子受了这番苦楚,你这做阿父的心里也煎熬。”
这话发自肺腑,说得真情实意,听得沮渠牧犍眼眶一红。
“阿月……”他轻轻握住她手,“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儿擅离职守,辜负了至尊的隆恩,如今虽捡回一命,却几乎忘却旧事。”沮渠牧犍几欲落泪,“我身为父亲,愿代子受过,亲自在御前请罪,只求公主能念在往日情分上,为我向至尊美言几句。”
言讫,他深深一揖,身影在日光下,显出几分佝偻。
“当日之事,究竟如何?”
“我从未给我儿写过手书。我发誓!”
他举手誓天。
“我也觉得奇怪,世子勤勉于事,好端端地为何要出走。”拓跋月思忖着,“莫不是受人蛊惑?若果如此,此人目的何在?”
沮渠牧犍眉心一动,霎时间又恢复如常,神色惘然。
“或许,我……公主,我以前做大王的时候,行事不端。会不会是,某位河西旧臣……”
他皱着眉,没再往下说。
“胆子未免太大了。这不只是在陷害大王,也是在挑衅至尊。”拓跋月微微摇头。
品咂着她的话,是不信有人如此大胆。
“那我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害我了。”沮渠牧犍垂眸,一脸的忧色。
“你放心,纵然查不出个明白,大王也不会被人轻易冤了去。我信你!”
拓跋月含着笑,凝视于他。
不自禁的,握她的手又收紧了些,他叹道:“公主肯信我,便是我的福气。以前……”
“往事莫追,”拓跋月抽出手来,拍拍他手背,“只要大王忠于魏室,我必保你平安。”
与沮渠牧犍叙了话,又看望了一下沮渠封坛,拓跋月便坐上马车,疾驰回府。
车上,阿碧问拓跋月:“公主,你信大王是遭人陷害的么?”
方才,阿碧候在拓跋月身边,字字句句都听得真切。
拓跋月淡笑道:“信不信不重要。纵然是他所为,他也付出了惨痛代价。”
按理说,沮渠牧犍也有可能做此事。
如若世子能穿越荆州,抵达宋境,便是为沮渠氏求了个平安符。
方才,拓跋月也仔细看了一番,沮渠封坛确实不识得人,不像是装出来的。
再说,他要瞒过李云洲,不是一件易事。
阿碧仍然不解:“如果真是大王所为,那他必然对大魏不忠。公主还要为他在御前说话,岂不是养……养……”
来到拓跋月身边后,阿碧一直在学诗书,以免听不懂公主的话。
她人也很聪明,但毕竟底子太差,一时把新学的词说不明白。
“你是想说,养痈遗患?”
阿碧点头:“是。”
拓跋月笑起来,抚着阿碧的小脸蛋:“谋逆,哪有那么容易?大多数的谋逆,在萌芽之时,就被掐掉了。”
“哦。”
“就像……前几日,你不是陪我下地了么?你看那些春苗,旁边有一些稗草。我们把稗草拔了,春苗就能长得好,长得壮。”
这个比譬有些勉强,沮渠牧犍哪有春苗那么好?
只是,他到底是上元的父亲。她不想看着他掉脑袋。
“谁是稗草呢?”阿碧仰着头。
“我也在找这个人。”
马车辚辚,拓跋月陷入沉思。
本来,她只是对赫连昌有一丝怀疑,但近来发生的事,若被串在一起,便能理出一条线来。
拓跋月、李云从分别派往荆州的侍卫,都传回讯息,说赫连炯半夜打倒了烛火,连人带屋地被烧死了。如此巧合,只能让人疑心他被灭了口。
之前,李云洲刻意封锁讯息,沮渠封坛在荆州染疫病危一事,不曾传出。所以,赫连炯活得好好的。
很有可能,赫连昌打听到了资讯,担心赫连炯被审问,便下了杀心。
至于他为何要做这事儿,联络赫连昌让人侮辱达奚澄的事,让拓跋月有个猜想:赫连昌意欲谋反!
替沮渠牧犍出气,是为了讨好他,拉拢他。
以其名义诱其子去荆州,是为让沮渠封坛背上“谋逆”之名。
如此一来,沮渠牧犍不得不与他合作。
他二人势单力薄,凭一己之力,绝无可能犯上作乱,但若将其势力拧在一起……
大魏国中,还有很多夏国、河西国的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