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葭英 作品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围困在方寸宅院之中

三月间,后花园里已生出翠茵。

拓跋月、拓跋菱相携而行,不时说几句话。

远处,瀑布自假山之巅奔腾而下,水声轰鸣。

水珠四溅,化作无数细密雾气,被日光映得斑斓生姿。

拓跋菱停下脚步,目光越过似锦繁花,望向遥不可及的天际,轻叹一声:“你我姊妹二人,皆是命不由己。阿月,你也很伤心吧?”

芳菲春日,却被她的一腔愁苦,说出了秋风落叶般的意态。

拓跋月闻言,目光复杂,望向身边这位同样命运多舛的妹妹。

她曾远嫁河西国,千里赴险;眼下,又受困于婚姻,不得挣脱。

外人只看得到她的风光无限,却不知她独饮孤寂,忍辱负重,还得强颜欢笑。

此刻,内心深藏的愁苦,被拓跋菱的话语轻轻揭开。

恍惚间,拓跋月仿佛回到了那片陌生土地,风沙、寒冷、明争、暗斗……

一切的一切,都如潮水般涌来。

很远,又好像很近。

“伤心吗?”她轻声反问,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几分自嘲。

闻言,拓跋菱紧握住拓跋月的手,柔声道:“以前我并不了解你,但人同此心。我们俩,同是被逼迫,一般的命苦……但我也有我的法子。我,我试着去喜欢他,这样我就不会痛苦了。”

这话落在拓跋月的耳中,惊起一丝战栗。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映雪不怂恿你来告御状,阿姊,你当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拓跋菱眼中尽是惘色,“也许,就遂了他的愿吧。他定会感恩图报。”

没想到,她竟糊涂至此。

事到如今,她竟然看不明白,她嫁的人是何许人。

想要改变人,尤其是一个男人,根本是痴心妄想。

她的境遇,和两位姊妹不同。拓跋蓉得遇良人,拓拔芸千娇万宠,自然可以过暗生日子。

拓跋月叹了口气,心下踌躇。犹豫要不要点拨她几句。

“恕我直言,阿姊。”拓跋月的眸光穿过刚冒出茬儿的花枝,灼然有光,“我的确和你一样,命不由己。可是,我的选择不一样。”

“我知道,你试图降服他。”拓跋菱眼色复杂难辨。

“就算是吧。因为,我们和他们的立场不同。他们是亡国之君,且不甘为臣。我们要做第一件事,不是依着他们,靠着他们,而是要时刻提防,以免他们妄动心思。”

闻言,拓跋菱脸色煞白,嘴唇轻颤:“这……这……我未曾想过。”

“阿姊想好好爱一个人,受夫郎的百般怜爱,这本没有错。可是,我们受百姓供奉,锦衣玉食,若事事顺心,恐怕会折福。”

拓跋菱垂眸不语,似在沉思。

拓跋月继续说下去:“阿姊,我和你不同。我嫁的男人,从一开始就知他靠不住,心中便没动过几分真心。我只盼你能清醒些,不要像他迷惑你那样,对他痴迷不悟。”

拓跋菱咬住唇,手中绣帕不自觉绞紧,目光空洞地望向远处,似乎穿透花园,能看到那段让她迷醉的时光。

拓跋月觑着拓跋菱,一时不言。

未远嫁之前,拓跋月就曾默默审视过。

始平公主拓跋菱与夏国降君赫连昌的结合,本是一场权衡利弊的政治联姻。起初,拓跋菱冷淡疏离,终日挂着忧色。不久,她便在赫连昌的宠溺下,放下了心防。

他生着足令无数女子倾倒的容色,更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不难想象,在公主府中,赫连昌是如何俘获她的心的,或许也像沮渠牧犍一样,为人描眉吧?

然而,这一切在赫连昌的女儿赫连映雪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映雪年龄不大,但却旁观者清。人前的花言巧语,人后的筹谋算计,都被她一一收入眼底。

也许,她设计让阿父的奸情暴露,不只是因她担虑阿母的盲目痴情,更是想要给那人敲一记警钟,以免他今日叛妻,他日叛主……

两厢沉默里,拓跋月几次欲言又止,目光在拓跋菱那张不染风霜的脸上徘徊,最终还是不忍说出,让她要对赫连昌多加戒备的劝告。

良久,拓跋菱泪水盈盈:“我其实,很不开心。我不想和别人分享我的驸马。”

“阿姊,”拓跋月深吸着口气,试图让语气柔和一些,“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拓跋菱拭着泪,转首睇向她,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阿月直说便是。”

“好,那我直说了。有时,我觉得,阿姊可以试试,走出公主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直待在这里,人会闷坏的。”

“走出去?”拓跋菱讶然。

“对,走出去,宫城外、公主府外,天地都大得很。”

拓跋菱眼中闪过一丝神往之色,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你可以做点简单的事,比如,亲自经营庄园。”

“这些事,自有下人打理,我不会算账,也不懂耕织,我能做什么?”

很多皇子贵女,确实对经营庄园之道一窍不通。拓跋月明白。

但她有时去庄园里走走,想象那浅浅的春苗,日后能长出茂盛的菜蔬,而后为她换得财帛,心里便觉安逸。

“实不相瞒。阿姊,现下,我便打算亲自经营,至尊赏赐我的那一处田庄。我还下地撒了一些种子,种了一畦春苗呢。”

闻言,拓跋菱眼眸亮起来:“啊?那你累不累?我……我也可以吗?”

拓跋月捉住她的手:“自无不可。阿姊,书上说的那些,适合贵女们做的活计,并非毫无益处。但那些事,又是一道道高墙,将我们围困在方寸宅院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的心胸也会变得逼仄。”

拓跋菱品酌这话,轻轻颔首:“你说得对。这么多年,我一直闷在府里,都快被闷坏了。是时候,出去走一走了。”

见状,拓跋月轻拍着拓跋菱的手背,眸中满是激赏之意:“阿姊,你想,寻常女子还要为生计而忧,而我们不缺衣食,自不用担心赚不到钱,办不好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折了本,回府再做个清闲公主,也不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