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柳痊已经没了,宋知纾也成不了高平的妾。这么久还护着她性命,怎么,你打算纳了她?”
陆瑾延此刻没兴趣再去想柳痊究竟欲意何为,他留意过方鸿江对宋知纾的态度,虽算不上多体贴,可也不是漠不关心。
见方鸿江神色凝滞了一瞬,陆瑾延心底竟有些幸灾乐祸,看来她口中千好万好的男人,也是免不了俗呀。
不过他也是能理解的。食色,性也,方鸿江出身大族,又入朝为官,若说要纳妾谁也挑不出错来。
方鸿江看了眼侧边的墙壁,原本正色的眼眸凝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她”
“谁?”
陆瑾延故意好奇打探,
“……你是应该嘲笑我,我辜负了陈忆典的真心,玷污了宋知纾的清白,实在是无耻至极”
方鸿江握紧手中的茶杯,这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可只要一想到陈忆典,他心里还是如刀割一般难受。
没想到他这样直白戳穿自己的小心思,陆瑾延不禁觉得有些难堪,搞得自己反倒是小人得志模样。
他敛了神色清了清嗓子。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了结了她”
陆瑾延话语毫无波澜,仿若只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水杯里的茶水翻倒在桌面,方鸿江呼吸都提了一节,水滴沿着桌边滴落到地,声音在沉寂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他的慌张陆瑾延尽收眼底,看来他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怎么,舍不得?”
“……她有身孕了……”
“那又怎样”
白日里陆瑾延第一眼看见宋知纾时便发现了,她小腹凸显,显然是怀有身孕。
陆瑾延身子微微前倾,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声响,语气里带着暗藏的蛊惑。
“你想明白了,只要她活着,你和陈忆典就不可能了。且她腹中的孩子,更是你和陈忆典之间的阻碍,孰轻孰重你该清楚”
“不行!”
面对陆瑾延的步步引诱,方鸿江激动的站起了身。
“她们又不是物件,有什么可比的,我更没资格在她们之间做任选择。……这件事宋知纾没有错,本就是她受了不公,我若再因一己私欲伤害她,和禽兽何异?”
陆瑾延挑了挑眉尾,合着他这是拐着弯骂自己呢。
“那你可想过,即便你纳了宋知纾,以她的能力和手段,能否在皇城安然活下去?想做你方大人正妻的人不在少数,她无权无势,一个哑巴孤女,斗得过那些千金小姐?”
陆瑾延言辞开始锋利起来,每一句话都在不断撕开那道口子,把里面血淋淋的现实不断刨出来。
方鸿江冷静下来,认真思考着他的话,他说的没错,宋知纾的确没有自保的能力。
“与其等着被那些人戕害致死,还不如现在给她一个痛快,免得再受更多苦楚了,你说呢?”
陆瑾延拿过茶杯给他续了杯新茶,脸上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笑意,像是菩萨的慈眉善目,又像是厉鬼的青面獠牙。
后宅勾心斗角的事他从小就见识过了,为了地位,权势,宠爱,那可真是能把活人逼成恶鬼。真要狠毒起来,自己怕是还要甘拜下风。
方鸿江目光落在缓缓升起的茶雾上,他沉寂了片刻。
“若是,我能给她正妻的身份呢……”
听到这话,陆瑾延嘴角再也止不住悄悄勾起,他侧过脑袋紧抿唇让自己保持平静,用手刻意遮挡的眉眼全是得逞后的暗喜。
“你舍得把正妻之位给一个对你前程毫无助益的孤女?她甚至都不会说话”
陆瑾延努力不露出任何情绪,话语间除了质疑,更多的是讥讽。
“是啊,她不会说话,无人依仗,已经够可怜了,我不能再欺负她”
清冷月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落进来,衬得方鸿江面容愈发憔悴。
做他的正妻,她至少还能出府交友结社,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困在后宅里仰着那四方天耗尽余生。
至于前程,那是自己的事,自是丈夫给妻子争取荣耀,哪有反靠妻子谋取利益的道理?
陆瑾延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目光紧紧锁住方鸿江,他没想到方鸿江还真打算与宋知纾成亲。
虽然刚才自己有意引导他这么想,可也只是想让他权衡利弊,他倒是真敢说出这种话。
他能这么轻易放下陈忆典?还是,他对她本来没有多深的情义?
“你当真舍得陈忆典?”
陈忆典宁愿去松南也要托自己来救他,她可是还眼巴巴等着他回去成婚呢,结果自己倒成了个笑话。
方鸿江拿起茶杯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本该清香的茶水此刻却变得无比苦涩,真是比黄连还苦上百倍。
喉咙缓慢且沉重地滚动,每一寸位移都带着难以言说的艰难,好似在吞咽一块割喉的刀片,连带着周身气息都变得压抑沉闷。
“她本就是高贵的公主,更是这世间顶好的女子,是我配不上她”
陆瑾延眉头紧锁,觉得方鸿江还是太妇人之仁,换作自己,杀了宋知纾才是最可取的选择。
若是他今后再把不能同陈忆典在一起的怒火发泄到宋知纾身上,那她即便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和自己不爱之人相伴一生,不管对他还是宋知纾,怕都是度日如年。
陆瑾延眸色逐渐阴沉,想到母亲在昭和殿幽禁的那十年,他都不敢想她每日每夜是怎么熬过去的。
只要她还活着,便还是陆赋的仪妃,所以她知道自己病重也从不寻医问药,就是想早日摆脱他。
不过,陆瑾延看了眼方鸿江,他日后若真因此记恨宋知纾,那也说明他的确配不上陈忆典。
“既是如此,是我小人之心了”
陆瑾延这次大大方方袒露笑意,虽然不太赞成方鸿江的决定,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才是君子所为。
方鸿江默不作声,他哪里算什么君子,他只觉得自己卑劣不已。
夜色浓稠如墨,星辰在漂泊的云翳下若隐若现。
一阵夜风穿门而入,烛火猛地晃动,投在墙上的影子瞬间扭曲变形,随后又努力挺直,可没过片刻,再度左右摇曳,明灭不定。
桌面侧翻的小瓷碗歪歪斜斜的在木桌边缘来回滚动,随时都要落地摔得粉碎。
“不要!!!”
“啪!”
趴在桌边的陈忆典猛的惊醒,随着她的动作,坠在桌边的瓷碗彻底失去平衡掉落在地。
陈忆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的冷汗黏糊糊一片,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惊醒之后她依旧眼神空洞、茫然失措,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看了眼地面的碎瓷片,陈忆典拍了拍胸口,还好只是个梦。
傍晚时喝过自己熬的参汤后她便趴在桌边休息,没想到直接睡熟了,还梦到方鸿江被人残害,陆瑾延只找回了一具尸身。
陈忆典不断给自己顺着气,嘴里不自觉喃喃。
“梦都是反的,反的反的,陆瑾延肯定找到方哥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