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产女

其他嫔妃回到紫禁城时,案情在进忠、进保和璎珞的调查下已经尘埃落定。

拜尔果斯氏的陪嫁侍女被抓个现行,只得招认恪贵人让她用茶叶末喂养牲处的狗,令其兴奋,另外还让她携带香料等物挑逗那些猛犬,目的是让那些狗疾奔狂吠,等形成习惯,再邀请颖贵人、如答应前往养牲处一同观赏这些名犬。

颖贵人自负是豪爽奔放的草原儿女,定然不想露怯,而如答应本就是个爱在她们这儿凑热闹的,两人都会前往。到时那些狗若是发性,仅仅是几只狗一同狂吠,就会把颖贵人吓得动了胎气,若还有冲撞,更易流产。

尤其是那只从西藏进献的獒犬苍猊,比其他狗要壮硕许多,四肢着地时头都能够到人的腰际,少说也有一百斤,且拜尔果斯氏出身蒙古,对獒犬的了解远超细犬,便更留了心,要贴身侍女好好“招待”它。

人证物证俱在,无从抵赖,拜尔果斯氏已经被褫夺封号降为答应,被皇帝从储秀宫赶到封闭多时、年久失修的景仁宫去了。

嬿婉听到来传消息的进忠这般说,心念一动:“拜尔果斯氏和颖贵人同出蒙古,两人素来交好,为何要用这样狠毒的法子加害?”

进忠道:“许是龃龉,许是嫉妒,奴才只负责查那些狗,这主子的事情,奴才就不知了。再说此事,为着不惊着颖贵人的胎,原是瞒下来的,明面上,只说拜尔果斯氏有旁的错处,才重罚的,只是皇上素来放心您,所以奴才这才将里头的前因后果告诉您。”

嬿婉思索了一下,让春婵去拿了一个装满金锞子的荷包,亲手递给他:“一点赏钱,公公别嫌弃,拿去喝杯茶吧。”

进忠“哟”了一声,接了过去,行云流水地行了大礼。

进忠离去,春婵有些不解:“主儿,虽说咱们平日里也少不得打点,可是这……”

嬿婉道:“那只藏獒,和其他狗可不一样。那是皇后娘娘的二哥傅清大人生前进贡的。原本拜尔果斯氏虽然存了害人之心,可是并未得逞,皇上一向礼重蒙古,不一定会重罚。但若是这只藏獒也牵涉其中,那她便是拿皇后娘娘的哥哥、朝廷重臣的遗物来害人,皇上不处置,就无法给皇后娘娘和富察氏一个交待。拜耳果斯氏,便再难翻身了。”

春婵道:“您的意思是,进忠公公是有意提起那只藏獒,推了这一把?”

嬿婉道:“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本该对皇上一心一意,如今痛打落水狗,也是给本宫卖个好。拜尔果斯氏害人已经板上钉钉,这也不算刻意陷害。既然如此,本宫给他丰厚赏钱当回报就是,外间人只会当本宫行事大方,也免得日后多有牵扯。”

进忠走出承乾宫,掂了掂手上的荷包,叹了口气。

炩贵妃娘娘入后宫后待他不可谓不好,赏钱和素日里打点都丰厚,但这终究只是主子待奴才的施恩。

他有时还是会回想起那个梦,想起梦里他用自己的手覆上炩贵妃娘娘的手背时,手心里传来的温度,以及他的手扫过炩贵妃娘娘鬓边时,手背被鬓发拂过的丝丝痒感。

若是真如梦里一般,就算是最后落得一死,好歹他们也是相伴过一场,如今这般平平淡淡例行公事,真的成了主子和奴才,未免可惜。

只是这个念头升起,他忽地又想起已经埋了的凌云彻,甚至还有坟头草一尺高的王钦。

对他们二人,进忠虽然是自己主动女装色诱,但一想起来王钦淫邪的目光,凌云彻喷出的气息,他就感到一阵恶心。

若是自己真如梦中一般对待炩贵妃娘娘……她又会怎么想自己呢?

“本宫比任何人都想让你死。”(台词引用自原剧)

也许梦里这句话,确实是她的真心话啊。

他敛了神色,掏出那枚从粘杆处那弄到的燕舞云间银镶红宝石戒指,随手一抛。

陈旧而黯淡的戒指骨碌碌滚进了道旁的阴沟。

而如懿从皇帝处知道此事后,努力睁大眼睛露出被好友背叛的震惊和难过眼神,然后要接着查下去,还要把拜尔果斯氏送到慎刑司拷问。

而皇后则说此案证供已经完整,再拉人去慎刑司就是法外加刑,有损皇上圣德。

如懿于是转而要罚拜尔果斯氏板着之刑,每日行刑一炷香时间。

皇帝说此事毕竟涉及后宫,还得问问皇后的意思。

容音听了皇帝转达的如懿的意思,又听元一解释了一下板着之刑的由来和方式,写下笺表:“所谓板着之刑,出自明宦官刘若愚所撰《酌中志》,扳着者,向圣人前直立弯腰,以两手扳着两脚,不许体屈,屈则界方乱打如雨。或一炷香、半炷香,其人必眼胀头眩,昏晕僵仆,甚而呕吐成疾者。刘若愚曾云,‘此刑乃最酷、最不近理之法也。凡强凌弱、众暴寡、长欺幼者,每贿托学长,借公法以报私怨,此第一陋套,所宜痛革者也。’

夫前明既灭,何今复行彼朝所深恶痛绝之苛刑耶?夫用此刑者,是谓不仁以戾圣上乎?抑有追复前明之图乎?此事关后宫安宁,伏惟圣上明鉴秋毫,慎刑恤狱,以彰大清仁厚之德。”

此言一出,宫中资历老的妃嫔也就回忆起当年乌拉那拉氏私藏前明遗老着作之事,又开始议论纷纷。

皇帝麻溜地就坡下驴,到渺云阁对如懿说为了不让她背一个反清复明的大逆名声,他已经把此事压下来,至于拜尔果斯氏,已经被下令禁足,就由着她自生自灭吧。

皇帝佯装恳切道:“如懿啊,你再有几个月就临盆了,无谓为这种人费心了。”

如懿嘟着嘴摆出一副受委屈但体谅皇帝的样子,道:“此事毕竟牵涉着蒙古,再查下去谁脸上都不好看,就到此为止吧。”

此事很快平息下来,日子又继续过下去。

这一年十月,敖登做主,让吉雅以巴林王庶女的身份,嫁给一个出身正白蒙军旗的翻译科进士。

腊月初,敖登生产。

因为是头胎,生产得久,生了一夜还没生下来,此前被抬为格格的李氏、特意在敖登怀孕九个半月后从夫家赶回的吉雅和田姥姥等人忙前忙后,永琏对这些事情帮不上手,只能干看着,心里更急,一时上头,也管不得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了,就要冲进产房,在门口被太医拦下,以“产房不宜人多,人多则语多喧哗,产母之心必惊,惊则心气虚怯,至产时多致困乏”为由,让他最多只能在门外等候。

外头已经飘起雪花,敖登却是疼得满头大汗,头发被汗水沾成一绺一绺的,面色苍白,额上青筋暴突。

永琏在门外也感到一阵阵腿软,好在最终,敖登诞下一女,母女平安。

她听见孩子生出来了,便脱力昏睡过去。

她梦到她躺在一个阔大的怀抱里,耳边传来喇嘛的诵经声。

婴儿的眼睛没有聚焦,她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白色的、扭曲的人形被放进皮袍,似乎是穿着红色、黄色袍服的影子接过几个包裹,她闻到砖茶和奶酒浓烈的气味。

这些味道对一个婴儿来说太刺激了,无休止的诵经声也让她不舒服,她哇哇大哭起来。

抱着她的人似乎有些无措,手臂都僵硬了。

她听到一声渺远的叹息:“你也在哭你的额吉吗……乖,乖。你的额吉就要升天了……”

梦中,她听到了一声尖锐的鹰啸,也许这是在遥远的天葬台,猛禽野兽将额吉的皮囊啃食殆尽后,传来她的灵魂已经登上极乐的消息。

当她再次醒来时,李格格和吉雅在旁候着,孩子已经包好放在她枕边,发出嘤嘤唧唧的声音。

敖登确认了一下孩子的手指脚趾数目都对,这才放了心,问:“王爷呢?”

李格格欲言又止,还是吉雅道:“您生产时二爷就蹲在外边满嘴念叨着保大啊什么的,后来叔老爷还有宫里的明玉姑姑来了,一块儿把他扶走了。这会子也许,大概,是缓过来了。”

正说着话,永琏进来了。

他一路上已经被苏巴什礼、明玉劝了又劝:“您装也得装出个经得起事的样子,要不福晋刚生产完,正是最累的时候,您要还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儿,她还得分出心来安慰您。”

但是真正见着母女俩,他还是一阵腿软,只得顺势坐到床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福晋辛苦了。”

他有些笨拙地按着田姥姥的指导抱起女儿,还是有些不真实感,方才的一切焦心、忐忑在此刻终于消退。

消息传到宫里,皇帝听见自己又做了玛法,也是欣喜,又想到这是嫡孙女,便让人多加了些赏赐之物。

湄若则是暗暗称意,想着敖登还不是生不出个儿子来,但想到一个丫头片子都让皇上多加赏赐,心下又有些不满。

阿宝察言观色,提议她出去散散步。

她披上一身杏色绣球花纹皮袍,阿宝又拿来一个滴珠水獭抹额,当中一块拇指大的金丝猫儿眼,闪着光芒。

她不耐道:“这不是炩贵妃送来的么,我不戴。”

阿宝劝道:“主儿,还是戴上吧,炩贵妃施恩上下,今年冬天,上至两位贵妃娘娘,那三位妃位的娘娘,下至嫔、贵人位分都收了东西,皇上之前还问您为什么不戴……”

湄若想着拜尔果斯氏虽说母族的首领被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出身怎么也高过炩贵妃,却仍是在得罪炩贵妃后被寻个错处贬为答应,只得气闷道:“刚入宫时不谙世事才不知道怕,如今知道怕了,知道是蒙古在身后撑着我在宫中的气势,只是即便有了忌惮,可我还是不愿意对着小人假以辞色。罢了,那就戴出去,四处招摇,成全她的贤名吧。”(台词部分引用、改编自原剧)

她挺着肚子到了御花园,却看见一个臃肿的背影,正在梅树前站着。那一身黯淡的衣裳,让她立刻认出这是如答应。

她看见如答应就烦,正欲转身,如懿已经发现了她,微微蹲了一蹲:“给颖贵人请安。”

她懒得回礼,如懿也不以为忤,只是微笑着跟在她身侧。

她正想发作,忽听如懿说起拜尔果斯氏。

如懿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但这次语速却极快,拜尔果斯氏要用猛犬害她的事情在转瞬间顺着她的耳朵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如懿似乎没看见她惊悚的神色,自顾自道:“原本我想送她去慎刑司,谁知皇后阻止了……”

话音未落,湄若已经呻吟一声,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