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回到瓦兰城的时间,比他写给家里的信中预估的,晚了整整一个礼拜。
原因则令人哭笑不得——“萨摩耶”这傻狗不认识回家的路。
确切地说,因为这傻狗是从荆棘领飞甜水镇再飞日瓦丁的,所以回程的时候,这傻狗也是真·原路返回的。
当时月黑风高,等李维和哥顿落地、看清周遭的景象时,两人自己都懵圈了。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来都来了,我们索性在甜水镇视察了一圈。”
眼瞅着玛丽娜女士眼神如刀,李维赶忙挤出一副谄媚的笑脸,更是不住地对母亲身旁的艾莎使着眼色。
艾莎低着小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全当是没看见。
那鸵鸟的模样,倒是跟把脑袋埋在爪子底下的“萨摩耶”别无二致。
「行!你零食没了!」
李维暗自咬牙。
玛丽娜的目光扫过风尘仆仆的李维和哥顿,眼底的波动被她转身的动作和冰冷的语气遮掩得很好:
“先去洗洗干净。”
说罢,便转身离去。
“气管炎”晚期的哈弗茨这才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若无其事地干咳一声:
“你们的母亲早就给你俩准备好了药浴,再不回来,那些起出来的珍稀药材都要放坏了。”
李维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但这不妨碍他对便宜老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鄙夷,当即阴阳怪气了起来:
“父亲大人您日理万机,怎么得空过来的?”
结果自然是遭到了哈弗茨的一顿“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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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苦寒,泡澡也就成了贵族们冬日里的风尚。
伯爵府上,大大小小的浴池更是“暖气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说到暖气,就绕不开一个“明星人物”。
“麦格罗还没回来吗?亚琛的城堡翻修进度这么慢?”
李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没瞧见那个熟悉的大胡子,故而有此一问。
“没呢。”
艾莎忙前忙后,将调配好的药包丢进热气腾腾的浴池里,口中应道:
“我和母亲离开亚琛的时候,管道才刚刚开挖,麦格罗至少要忙到今年夏天。”
“行了行了,别在这献殷勤了,”李维哪里看不出艾莎的小心思,挥了挥手,“萨摩耶肚子底下挂着个粉色的牛皮包,里面装着的都是你爱吃的。”
“先说好,被母亲瞧见了我可不管……”
“好耶!”
不等李维的免责说明说完,艾莎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这死丫头。”
李维百分百肯定艾莎是故意不让自己说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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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远去,浴室里也就只剩下了父子三人。
李维率先脱去衣物,朝水里一扎。
水波温柔地舔舐着全身,李维不由得畅快地长吐了一口气:
“还是家里待得舒服。”
哈弗茨从鼻子里轻“嗯”了一声,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嗓子眼里的“辛苦了”咽了回去,另起了个由头:
“鹿家那边已经派人来交涉过了。”
李维闻言有些心虚地往水里一缩,干笑一声:
“呵,他们动作还挺快。”
“人已经被我宰了,尸体送了回去,”哈弗茨的语气里比杀了只鸡还要松快,“这段时间,往南边的生意、你要提醒手下人多提防点‘意外情况’。”
“明白,老爹英明神武!”
李维当即竖起了大拇指。
“滚蛋,”哈弗茨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日瓦丁的事,都给我说说吧。”
书信往来到底不比面对面的沟通来得高效。
李维清了清嗓子,整理着思绪,也是从头开始说起。
从甜水镇的见机行事、到与“中部行省双壁”西弗勒斯·波特与里奥·萨默赛特的直接接触、再到日瓦丁的桩桩件件……
“也就是说,”当李维谈及先前送回家里的那二十万金币的利润组成时,哈弗茨忍不住皱了皱眉,抬手打断了李维的讲述,反复确认道,“这二十万金币,主要是从各个商业行会攫取的?”
迎着哈弗茨有些不可思议的目光,李维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给父亲举个例子吧。”
“在推广免费牛奶的过程中,我手下的人去了一趟日瓦丁外围的、一座名为亚廷宁庄园的王室直属庄园。”
“刚好撞上了庄园收税的全过程。”
“父亲大人,”李维直视着哈弗茨,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感慨和复杂,“您知道这样一个有着七百多户的超大型庄园,一年登记在册的、上报给天鹅堡的税赋金额是多少吗?”
“两个金币,”李维比划着两根手指,嘴角的笑容复杂难明,“只有,两个金币。”
“也就和咱们家白马镇下属的巴格里亚尔村差不多吧。”
面对这过于荒诞不经的事实,哈弗茨反倒恢复了冷静,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税官是哪个大贵族?敢贪这么多?”
哈弗茨又不是真的头脑简单的“粗鄙武夫”,对于收税过程中的猫腻,也是心知肚明的。
就算他不清楚,他也清楚自己的儿子肯定会搞清楚。
只是出乎哈弗茨意料地是,一向对税收极为敏感的李维这一次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那税官是谁的手套。”
“日瓦丁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庄园地契,都在股份构成及其复杂的钱庄中质押,并交由专业的商人代持打理。”
“绝不是我一个外人可以梳理清楚的。”
李维又列举了那几个拖欠他工程款的庄园,以及伍德家族在放贷领域的“杰出贡献”,总结道:
“特别是那些有钱购买我推出的豪华服务的富庶庄园。”
李维靠在浴池边,手中用力敲打着大理石做的扶手,加重了语气:
“格罗亚在明面的账册上,怕是已经收不到它们一个金币了!”
“日瓦丁富有四海,但格罗亚的国库,可能比我们预估的还要空虚。”
哈弗茨仰头张望着穹顶,静静消化了片刻,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教会?”
李维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教会确实是拿维基亚的赋税给天鹅堡放贷的首要嫌疑人,但维基亚的南方贵族们,屁股绝对不干净。”
哈弗茨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冲着李维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
“你给你老子我铺垫这么多,是已经想好了三期公路往哪建?”
“内外同时开张,”哈弗茨隔空遥指了指李维,有些龇牙,“你小子的胃口比我还大。”
李维同样抿了抿嘴角,默然以对。
他跟哈弗茨都心知肚明,公路的推进对伯爵府的军事集权是明面上的;而类似于巴格里亚尔村的税制改革,才是那平静河面下真正凶险的漩涡。
公路铺到哪里,谢尔弗的财权就要收到哪里——这是直接摧毁骑士根基的办法,但同样也是滋生“日瓦丁式腐败”的土壤。
留给谢尔弗“吏治清明”的窗口期,绝不会太长;用对外扩张和封臣们做交换的窗口期,也不会太长。
没有什么“蛋糕”能够永远做大,更追不上贵族的欲壑难填。
“让我再想一想、再看一看吧。”
哈弗茨叹息一声,终究是难以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