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父与子(1)

李维回到瓦兰城的时间,比他写给家里的信中预估的,晚了整整一个礼拜。

原因则令人哭笑不得——“萨摩耶”这傻狗不认识回家的路。

确切地说,因为这傻狗是从荆棘领飞甜水镇再飞日瓦丁的,所以回程的时候,这傻狗也是真·原路返回的。

当时月黑风高,等李维和哥顿落地、看清周遭的景象时,两人自己都懵圈了。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来都来了,我们索性在甜水镇视察了一圈。”

眼瞅着玛丽娜女士眼神如刀,李维赶忙挤出一副谄媚的笑脸,更是不住地对母亲身旁的艾莎使着眼色。

艾莎低着小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全当是没看见。

那鸵鸟的模样,倒是跟把脑袋埋在爪子底下的“萨摩耶”别无二致。

「行!你零食没了!」

李维暗自咬牙。

玛丽娜的目光扫过风尘仆仆的李维和哥顿,眼底的波动被她转身的动作和冰冷的语气遮掩得很好:

“先去洗洗干净。”

说罢,便转身离去。

“气管炎”晚期的哈弗茨这才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若无其事地干咳一声:

“你们的母亲早就给你俩准备好了药浴,再不回来,那些起出来的珍稀药材都要放坏了。”

李维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但这不妨碍他对便宜老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鄙夷,当即阴阳怪气了起来:

“父亲大人您日理万机,怎么得空过来的?”

结果自然是遭到了哈弗茨的一顿“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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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苦寒,泡澡也就成了贵族们冬日里的风尚。

伯爵府上,大大小小的浴池更是“暖气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说到暖气,就绕不开一个“明星人物”。

“麦格罗还没回来吗?亚琛的城堡翻修进度这么慢?”

李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没瞧见那个熟悉的大胡子,故而有此一问。

“没呢。”

艾莎忙前忙后,将调配好的药包丢进热气腾腾的浴池里,口中应道:

“我和母亲离开亚琛的时候,管道才刚刚开挖,麦格罗至少要忙到今年夏天。”

“行了行了,别在这献殷勤了,”李维哪里看不出艾莎的小心思,挥了挥手,“萨摩耶肚子底下挂着个粉色的牛皮包,里面装着的都是你爱吃的。”

“先说好,被母亲瞧见了我可不管……”

“好耶!”

不等李维的免责说明说完,艾莎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这死丫头。”

李维百分百肯定艾莎是故意不让自己说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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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远去,浴室里也就只剩下了父子三人。

李维率先脱去衣物,朝水里一扎。

水波温柔地舔舐着全身,李维不由得畅快地长吐了一口气:

“还是家里待得舒服。”

哈弗茨从鼻子里轻“嗯”了一声,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嗓子眼里的“辛苦了”咽了回去,另起了个由头:

“鹿家那边已经派人来交涉过了。”

李维闻言有些心虚地往水里一缩,干笑一声:

“呵,他们动作还挺快。”

“人已经被我宰了,尸体送了回去,”哈弗茨的语气里比杀了只鸡还要松快,“这段时间,往南边的生意、你要提醒手下人多提防点‘意外情况’。”

“明白,老爹英明神武!”

李维当即竖起了大拇指。

“滚蛋,”哈弗茨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日瓦丁的事,都给我说说吧。”

书信往来到底不比面对面的沟通来得高效。

李维清了清嗓子,整理着思绪,也是从头开始说起。

从甜水镇的见机行事、到与“中部行省双壁”西弗勒斯·波特与里奥·萨默赛特的直接接触、再到日瓦丁的桩桩件件……

“也就是说,”当李维谈及先前送回家里的那二十万金币的利润组成时,哈弗茨忍不住皱了皱眉,抬手打断了李维的讲述,反复确认道,“这二十万金币,主要是从各个商业行会攫取的?”

迎着哈弗茨有些不可思议的目光,李维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给父亲举个例子吧。”

“在推广免费牛奶的过程中,我手下的人去了一趟日瓦丁外围的、一座名为亚廷宁庄园的王室直属庄园。”

“刚好撞上了庄园收税的全过程。”

“父亲大人,”李维直视着哈弗茨,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感慨和复杂,“您知道这样一个有着七百多户的超大型庄园,一年登记在册的、上报给天鹅堡的税赋金额是多少吗?”

“两个金币,”李维比划着两根手指,嘴角的笑容复杂难明,“只有,两个金币。”

“也就和咱们家白马镇下属的巴格里亚尔村差不多吧。”

面对这过于荒诞不经的事实,哈弗茨反倒恢复了冷静,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税官是哪个大贵族?敢贪这么多?”

哈弗茨又不是真的头脑简单的“粗鄙武夫”,对于收税过程中的猫腻,也是心知肚明的。

就算他不清楚,他也清楚自己的儿子肯定会搞清楚。

只是出乎哈弗茨意料地是,一向对税收极为敏感的李维这一次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那税官是谁的手套。”

“日瓦丁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庄园地契,都在股份构成及其复杂的钱庄中质押,并交由专业的商人代持打理。”

“绝不是我一个外人可以梳理清楚的。”

李维又列举了那几个拖欠他工程款的庄园,以及伍德家族在放贷领域的“杰出贡献”,总结道:

“特别是那些有钱购买我推出的豪华服务的富庶庄园。”

李维靠在浴池边,手中用力敲打着大理石做的扶手,加重了语气:

“格罗亚在明面的账册上,怕是已经收不到它们一个金币了!”

“日瓦丁富有四海,但格罗亚的国库,可能比我们预估的还要空虚。”

哈弗茨仰头张望着穹顶,静静消化了片刻,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教会?”

李维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教会确实是拿维基亚的赋税给天鹅堡放贷的首要嫌疑人,但维基亚的南方贵族们,屁股绝对不干净。”

哈弗茨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冲着李维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

“你给你老子我铺垫这么多,是已经想好了三期公路往哪建?”

“内外同时开张,”哈弗茨隔空遥指了指李维,有些龇牙,“你小子的胃口比我还大。”

李维同样抿了抿嘴角,默然以对。

他跟哈弗茨都心知肚明,公路的推进对伯爵府的军事集权是明面上的;而类似于巴格里亚尔村的税制改革,才是那平静河面下真正凶险的漩涡。

公路铺到哪里,谢尔弗的财权就要收到哪里——这是直接摧毁骑士根基的办法,但同样也是滋生“日瓦丁式腐败”的土壤。

留给谢尔弗“吏治清明”的窗口期,绝不会太长;用对外扩张和封臣们做交换的窗口期,也不会太长。

没有什么“蛋糕”能够永远做大,更追不上贵族的欲壑难填。

“让我再想一想、再看一看吧。”

哈弗茨叹息一声,终究是难以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