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不必急于回答我,归根结底,这也是我个人的立场而已。”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去了。”
隆美尔说着,率先转身,向外走去。
李维望着隆美尔的背影,隐约猜到了他昨天特地问询自己那番话的目的。
令人遗憾的是,身处这样的名利场,不管是李维还是隆美尔,明面上的理由越是冠冕堂皇,越是让人怀疑他背后的真实动机。
……
等到李维等人钻出地牢时,天色已近正午。
别看隆美尔先前在地牢里一副推心置腹、慷慨陈词的模样,从始至终,他都很谨慎地避免了谈及具体的时间。
李维特意瞥了一眼开门时的石像鬼雕像——在自己等人出来的那一瞬间,雕像已经自动回位。
加上先前那一番谈话耽误的功夫,李维也很难从时间\/步数上推断自己在地牢里行进的距离。
只能说,提篮布里吉历史悠久、威名在外,想要找到这种基层的漏洞,怕是很难了。
「要是有手表\/怀表就好了。」
李维不免想到了伽利略正在捣鼓的摆钟。
只可惜那玩意还是太大了些,无论是每天的误差还是体积。
计时工具的小型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比如说合格的发条——于是又转进到了材料学的天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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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篮布里吉这种膈应人的地方,众人自不愿意久留。
李维倒是有心四处查探一番,可隆美尔等人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除了死了儿子的亨利·惠特摩尔嘴上不干不净地嘟囔了几句——也没人搭理他——众人便各自离开。
“李维子爵,还请留步!”
刚离开湖心岛,圣殿骑士蒙哥马利便在身后叫住了李维。
“让他过来吧。”
李维挥手示意黑骑士们放行。
“李维子爵,”蒙哥马利看了一眼李维身边的约书亚,当中意味不言自明,“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维自不会让老丈人难做,摆了摆手,开门见山:
“蒙哥马利骑士可是要与我探讨您的两位老师的去留问题?”
蒙哥马利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犹豫了片刻,有求于人的他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请相信我,只要您愿从中协助,本笃教派绝对能给出让您满意的丰厚回报。”
财大气粗的蒙哥马利不忘补充道。
“还未请教,”蒙哥马利的口气之大也让李维对他的权势产生了好奇,“蒙哥马利骑士在圣殿骑士团内担任什么职务?”
蒙哥马利摇了摇头:
“除了大团长和十字统领们外,我们圣殿骑士并无职位高低之分。”
“但我是本笃教派的大司铎之一,其上只有教派理事会的诸位红衣主教们。”
蒙哥马利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单纯武夫,知道李维的顾虑,又作出了补充说明:
“而且,圣殿骑士团只登记正式在册的骑士,我们下辖的诸多仆从、见习骑士都是不占名额的。”
这个画风李维熟,编外人员嘛,伍德家族的医院骑士团就没少搞这些东西。
只是蒙哥马利一句“报酬丰厚”就漏了底,李维眼下不愿跟这大陆上最精锐的教士武装交恶,耐着性子回道: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您是瞒着您的两位老师过来的吧?”
蒙哥马利脸上的尴尬愈盛——确实被李维说中了——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如果您担心承诺的效力,我愿以……”
李维打断了蒙哥马利无谓的起誓:
“事到如今,您的两位老师未必愿意离开维基亚了。”
“这样吧,蒙哥马利骑士您若是能得到黎塞留大主教离开荆棘领的准信,我保证不会再用詹姆主教的事情做文章——当然,是以合适的交易价格。”
说得冷血一点,当和荆棘领的利益无关时,李维真没那么在乎教会或者日瓦丁人的死活。
蒙哥马利唯有沉默。
黎塞留老师也说过事到如今已经和李维·谢尔弗没有关系了;如今李维也笃定两位老师的去留问题,这让蒙哥马利心中的疑惑倍增。
“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地守在詹姆主教身边,以防更多的有心人去利用你那不自知的老师。”
见蒙哥马利沉默,过河拆桥·李维想起几位王子可能的小动作,出言提醒道。
正所谓自己走过的路,就要让别人无路可走;李维可不希望有心人借着詹姆主教反过来咬自己一口。
蒙哥马利闻言眉目一凝,既恼怒于李维的恬不知耻,又敬佩此人对局势的洞察,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行了一礼:
“今日叨扰了,来日我再登门谢过。”
说罢,便骑上自己的瓦雷利亚高原纯血马,向着日瓦丁城区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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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外人,马车上的约书亚和李维言谈也就无所顾忌了许多。
“关于隆美尔的提议,你是怎么想的?”
约书亚首先打开话匣。
以两家如今的关系,自然要尽可能地一致对外。
李维整理着思路,斟酌着开口道:
“小婿以为,不考虑隆美尔背后是否隐藏着其它意图,单就论他明面上所说的那番话,确实无可指摘。”
约书亚点了点头,身为实力强大的传奇法师,他其实比李维更能感同身受隆美尔所言“超凡强者看待普通人”的心态。
当然,约书亚也知道,凡是这种句式,后面都要跟上一个“但是”,所以也没有急着出声。
“但是呢,”李维果不其然地跟上了一句,苦笑一声,“小婿也不妨剖心自白,包括医院在内,小婿在日瓦丁做的这些事,本就是存了拿日瓦丁人试手的心思。”
“有了先例,再去荆棘领推行,阻力才能小上许多。”
约书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做声,心情很是复杂。
于公,他是很欣赏这小子的担当的;于私,女儿梅琳娜待在这种人的身边,实在是令约书亚难言宽心。
“因此呢,隐瞒也好,合作也罢,”约书亚的耳边仍在持续不断地传来李维的自言自语,“小婿更在乎的,还是保育医院能否快速积累经验。”
“至于如何与教会打交道,小婿不可能在日瓦丁长期留守,当中的龌龊龃龉,只能劳累岳父大人自决。”
“南方诸事,早在小婿南下之初,便是定了由梅琳娜执掌;小婿如今……还是这个意思。”
李维硬着头皮说道。
正如隆美尔先前所说,约书亚这种人首先是个父亲,其次才是伍德家族的政治人物;他内心的矛盾与挣扎,李维不敢说感同身受,但老丈人哪怕是现在把他吊起来用雷劈,李维也表示理解。
当然,能不被劈还是不要被劈比较好。
约书亚手指轻颤,久久不语,半晌的功夫,这才出声道:
“家族第二批北上支援中部地区战事的部队将在冬幕节后出发,家主大人(莫德里奇)询问我领军人选,你觉得谁合适?”
这种伍德家族内部的隐秘,约书亚如此推心置腹,自是把李维当作真正的婿子、继承人来看了。
这个问题李维倒是早有腹案,干净利索地回道:
“长期来说,我不看好中部的战事。”
约书亚微微挑眉,看向李维,有些怀疑这小子是想把自己拴在日瓦丁。
毕竟这小子先前所做的许多事情,可都是按照中部战事顺利发展来布局的,包括鼓励伍德家族出兵。
李维自是读懂了约书亚的困惑,讪笑一声,解释道:
“天鹅堡和里奥·萨默赛特或许不清楚,但岳父大人您是知道、山区叛党企图渗透荆棘领军队的事的。”
约书亚眉头一皱,知道李维说的是谢尔弗家的封臣、贝尔·格里斯的长子、兰斯·格里斯叛逃一事。
梅琳娜的北上,正是因此事而起。
只是约书亚不明白,这件事和中部地区的战事有什么关系?
“纵观人类的历史,凡是成了气候的叛乱,无一不是在一场或者多场战役中,策反、收编了一定数量的正规军。”
李维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亚瑟王在条顿森林策反了兽人的奴隶仆从军,自此站稳了脚跟;而在几百年后,当地土著的背叛又使得加洛林的主力兵团全军覆没,加洛林被迫迁都。”
“鲁伯特高地行省如今之所以分治于维基亚和斯瓦迪亚,也是起源于加洛林当地驻军的分化、叛变。”
“而里奥·萨默赛特现在在做什么?”
“他在用实际行动向一群心怀怨气的山民演示、怎么去对抗看似不可战胜的板甲骑士!”
“他在给一群正有意识地向军队渗透的叛党,提供发展壮大的土壤!”
李维长吐了一口气,目光幽幽:
“这种走钢丝的行径,我只能说,我不看好里奥伯爵和天鹅堡的自信。”
“这是其一,其二呢,游牧民族不善攻城,并不是因为‘人类不善夜战’这样的先天性生理因素。”
“他们只是在草原上找不到足够的物料来建造攻城器具而已。”
“事实上,河谷镇一战已经证明了,倘若战场相对固定,那位太阳王是有能力从后方调集足够的攻城器械的,他们不缺能工巧匠。”
“而现在,”李维手蘸茶水,在桌上飞速勾勒着北境的简易地图,上扬的嘴角满是讥讽,“我们能征善战的国王陛下试图将斯瓦迪亚广袤北地的人力物力‘割让’给库尔特人!”
“怎么?是库尔特人不喜欢以种地为生吗?!”
说到怒处,李维不由得恨恨地捶了捶桌子。
事实证明,比起割自己的肉,这帮贵族宁愿选择发起一场战争。
约书亚眉头紧皱,脑海中飞速思索着李维描绘的蓝图;论起军事方略,他确实更信赖谢尔弗的判断。
“埃里克私下里也向我表达过、对过度征召山民的担忧,”约书亚叹息一声,“只是没你说的这么严重。”
“我会认真考虑的。”
约书亚说着,又想起一事:
“突袭勒沃尔庄园的,是你手下的那些斯瓦迪亚农奴、民兵?”
约书亚话到嘴边,还是调整了一下措辞。
李维也不强求这种老牌大贵族短时间内改变自己的观念,点头应下:
“步兵方阵一直是荆棘领长久以来的痛处,这两年稍有喘息的机会,小婿不敢懈怠。”
约书亚早在黑石镇剿灭兽人时就见识过这些编练农奴的厉害,此刻所忧虑的还是另一件事:
“还是暴露得有些早了。”
约书亚轻声一叹,有些惋惜。
李维倒是没什么觉得可惜的,他半点都不担心有人能学会自己的练兵之法。
他之所以要藏着掖着,无非是担心有聪明人品咂出自己“掘了贵族根”的野心而已。
念及此,李维也不忘给老丈人打打预防针、微微试探道:
“崇高的使命才能铸造钢铁般的纪律。”
“谢尔弗的练兵之法,不过如此而已。”
约书亚直视着李维,有心劝诫道:
“你家如今势头正盛,有此进取之心自是应有之意。”
“只是天下没有不落的太阳、世间没有不败的鲜花,等到潮水褪去,你先前说的那番论调,加洛林的灭亡就是最好的例子。”
“真到了那时候,谢尔弗又要如何自处?”
这话难听,但却是老丈人对婿子的推心置腹。
李维先是郑重地冲着约书亚行了一礼,这才掀开车帘,指着地平线上隐隐约约的天鹅堡轮廓:
“倘若瓦兰城的谢尔弗真有堕落到如同日瓦丁的这一天,我只愿荆棘领的起义军摧枯拉朽、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