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抄家,光明教会的教士无疑是老手中的老手。
毕竟是有能耐将“什一税”推行到大陆每一个人类乡村的宗教暴力经济组织。
手头没几把刷子,怎么弹压底层这些“憨厚老实、善良淳朴”的农夫?
哪怕是李维,也得捏着鼻子承认、目前阶段教会在财政税收上的巨大优势。
就这么一帮“专业对口”的人进驻勒沃尔庄园,跟饿狼进了羊圈有什么区别?
何况现场一个能跟黎塞留身份地位相匹配的人都没有,本笃教派出身的圣殿骑士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家也就熄了作妖的心思。
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心中有鬼的人,此刻更不敢跳出来不打自招,只求赶紧进庄园看看情况到底如何、能不能补救一二(消灭证据)。
不少人偷瞄琉昕·勒沃尔的眼神更是闪烁不定,心中默默祈祷着他最好就是直接去见艾拉了。
死无对证。
“看好他,”黎塞留探了探琉昕的鼻息,随即对蒙哥马利吩咐道,视线特意扫过全场,“若有人有任何异动,一律按琉昕·勒沃尔的同党论处!”
现场身份地位最高、也是跟琉昕·勒沃尔牵扯颇深的肖华·威廉姆斯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装傻充愣\/小声试探道:
“不知道琉昕爵士是犯了哪条戒律,才让大主教您如此大费周折?”
肖华毕竟是天鹅堡的人,自忖教会的严苛律令还不至于直接压死自己——这事关贵族的脸面。
肖华其实更想问,自己等人都在外面等了大半天了,怎么还不见庄园里有什么动静?
黎塞留攻打勒沃尔庄园的手下呢?
总不能就是面前的这几个人吧?
日瓦丁三流的骑士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还是说大部队正在忙着转移勒沃尔庄园里值钱的宝贝?就像过往抄家的“惯例”那样?
倘若真是这样,那事情反而要“简单”许多了。
肖华以己度人、不乏恶意地猜想着。
黎塞留是何等的城府,哪里看不出现场等人的迫不及待,心中鄙夷之余又难免有些大厦将倾的萧索,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诸位还在等什么?一起进来看吧。”
……
索菲亚大教堂的教士们自然是见多识广(骄奢淫逸),比起乡下地方的贵族都要优渥许多。
饶是如此,甫一踏入勒沃尔庄园的内院,众人还是被走廊上的豪奢摆饰、名师画作所吸引。
骚乱和冲突的痕迹同样随处可见。
鲜血玷污的油画、四分五裂的瓷器、被锐器划开的玉石雕刻……
肖华·威廉姆斯望着这一地狼藉,不免痛心疾首——这些宝贝怎么就不是自己的呢?!
而各个敞开的房间里,各种家具、摆件本身的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肖华暗自估着价,不免有些咬牙切齿——琉昕这老小子这些年真是没少挣啊!
“大人、大人。”
有机灵些的手下突然扯了扯肖华的衣袖,附在自家老爷的耳边,压低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贪婪:
“肖华大人,依小的看,这些屋子里的摆设好像、好像都没动过啊?”
“咱们是不是能?”
“不对啊,”被提醒了一句的肖华忍不住微微蹙眉,目光瞟向左右的圣殿骑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难道是他们干的?”
在肖华的认知里,抄家手脚还这么干净的,也就这帮不差钱的圣殿骑士了。
……
在最初的震惊和迷恋之后,不止肖华这边,同来的教士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虽然这一路走来确实有很多打斗造成的破坏,但貌似、貌似和他们过往经历过的情况不一样啊?
日瓦丁每年都有失势被降罪的商人和小贵族。
能在索菲亚大教堂任职的教士们,哪个没有客串过抄家之时清点财产的会计?
庄园被查抄之际的种种丑恶,一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惯例”、“油水”。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完整无缺”的勒沃尔庄园,大家不禁要怀疑,难道是勒沃尔庄园太富了、以至于“喝头汤”的那拨人都瞧不上这些东西?
在众人的低声议论中,有一小撮人的面色最是苍白。
他们都是从琉昕·勒沃尔手里买过“药引”的人。
因此也就清楚地知道,倘若红衣主教黎塞留不是冲着勒沃尔家族的财富来的,最有可能、也是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
队伍末尾的蒙哥马利拎着昏迷不醒的琉昕·勒沃尔——以他的孔武有力这倒不是什么大的问题——视线则在人群和周遭的环境中逡巡。
现场某些贵族和教士的丑态并不出乎蒙哥马利的预料。
他冲着自己的同伴隐晦地打了几个手势,将那几个有逃跑意图的人纳入包围。
一切尚在掌握中。
「只是到底是哪个骑士团的骑士攻占了勒沃尔庄园?」
心存疑惑的蒙哥马利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黎塞留老师详细谈一谈。
山地骑士团有这个实力,但那位李维·谢尔弗子爵身边的护卫不可能绕过天鹅堡的眼线倾巢而出。
「难不成真是“自己人”干的?」
蒙哥马利自问,想要形成如此迅猛且彻底的侵占,至少需要四、五十个圣殿骑士协同行动。
可本笃教派出身的圣殿骑士被现任教宗有意打散在大陆各地,从空间上和时间上就无法集结。
那些粗犷的矮人炼金炸药爆炸的痕迹,也不符合圣殿骑士的作战风格——圣殿骑士们更喜欢使用罗德岛出产的魔法卷轴。
贵是魔法卷轴唯一的缺点;而富有却是圣殿骑士团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蒙哥马利一边思索着,一边不忘将现场遗落的破魔箭矢碎片捡拾一空。
既是为了方便日后分析、追索,也是替这群“神秘的骑士”遮掩痕迹。
不管怎么样,这些骑士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他们正直的操守。
蒙哥马利很是欣慰,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有另外一批人,秉持着真正的骑士精神。
如果条件允许、黎塞留老师赞同的话,蒙哥马利希望能跟这样的骑士见上一面、把酒言欢。
这般想着,蒙哥马利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剑柄——他已经闻到了前方异常浓郁的血腥味。
杂夹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肉汤剂的气息——那是【第一类黑魔法】的气息!
圣殿骑士蒙哥马利接受的神秘学教育里,绝大数以血肉作为原材料的制品,都起源于兽人帝国。
对于兽人来说,人类,不过是“另一种娜迦”。
这并不可怕,甚至站在兽人的立场上可以说是“天经地义”。
真正可怕的是,有些“人”,也没把自己的同类看作是“人”。
“睿智的大贤者阁下,”蒙哥马利瞥了一眼手中的琉昕·勒沃尔,不由得暗自叹息,“您在一千年前就预想到了今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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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勒沃尔庄园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维·谢尔弗当下最关心的还是白马营此次行动的伤亡状况。
“轻伤者有三十七人,重伤者八人,重伤者主要集中在攻击勒沃尔家族私军护卫的几个小队里。”
“其中有两人是被炼金炸药的威力所波及;我们对于炸药的使用还是不够熟练。”
“那些庄园护卫应该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造杀伤的习惯有浓重的军伍色彩。”
……
马车上,李维带来的医倌顶着一双鱼泡眼,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作为战地医生,他的脾气通常和战后的医疗压力成正比。
三大队的队长“老瞎眼”和五大队的队长芬杰低着脑袋,静静地听完战地医生的汇报,就要揽责:
“这都是我……”
李维挥手制止了两人的表态,语气温和,但态度却是不偏不倚:
“等各个小队的战斗汇总送上来,我们再来一起讨论。”
“至于眼下,”李维扫了一眼两人身上的绷带——作为大队长,身先士卒是应有之义——语气又放缓了三分,“你们好好休息。”
“对于这次战果,我总体还是很满意的。”
“剩下的,算是我贪心,不是你们基层指挥官的过错。”
当下判断轻重伤的标准很是简单粗暴——治好之后能不能重返战斗序列;或者干脆就治不好了。
用八个人永久退出战斗序列的代价,攻占了一座有三百多人守卫的建筑群……
巷战打成这个样子,在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的战场上,李维真不觉得有什么好指摘的。
只是亲眼看着自己精心调教的战士化作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李维到底有着前世的道德观念,心理压力就不是轻飘飘的一句“指挥官的必经之路”就能消解的。
山地骑士的死亡李维还可以“甩锅”给老爹哈弗茨;白马营每一次的面孔更迭,就是李维自己不得不咀嚼的苦涩了。
……
相比之下,37小队无疑是幸运的。
除了幸运女神的庇护,也就只有指导员的骁勇,才能让37小队在遭遇了法师偷袭之后还能全须全尾地撤了回来。
同样在马车上,正在驾车的指导员指了指身后的车厢,对身边的爱勒尔小声地娓娓道来:
“你应该知道,一期的老兵们大多是从斯瓦迪亚逃难来的。”
“但你应该还不知道,队长他曾经有三个女儿。”
“在逃难的路上,队长的小女儿被人潮冲散了。”
“我们后来在河谷镇只找到了……一锅还没来得及煮烂的肉。”
“对于这种人,荆棘领是绝不姑息的;你知道那群人当时是怎么求饶的吗?”
想起去年那副人间地狱的景象,指导员到底忍不住下意识地做了一个祈祷礼。
爱勒尔唯有沉默,他已经猜到了先前老兵们在勒沃尔庄园为何愤怒。
“是的,没错,”指导员面露讥讽,“当时,他们可是不停地磕头求饶说‘自己没得选’。”
爱勒尔握紧了拳头,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仰头看着指导员:
“可队长他们没有吃过人肉,不是吗?”
“不,”出乎爱勒尔的意料,指导员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们的队长是吃过人肉的。”
“他割下自己的屁股肉,想要救活自己的妻子……很遗憾他失败了。”
“于是他用一把火烧掉了妻子的遗体,吃着自己的屁股肉,带着三个孩子,走完了横跨河谷镇平原的最后五十公里。”
“队长屁股上的那两个大坑,就是这么来的。”
“让队长这样的人活下去,”指导员摸了摸爱勒尔的额头,“我们人类最崇高的勇气和牺牲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我把这个故事交给你,然后你再教给更多、更年轻的爱勒尔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