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浇透了日瓦丁的田野。
罗曼诺夫的光明纪元859年却是开年不利。
勒沃尔庄园牵扯出的腌臜余波尚在,里士满传来的噩耗更是撕开天鹅堡上空浓重乌云的惊雷。
“废物!一群废物!”
“都要死!都该死!”
格罗亚的嘶吼比瓷器的破碎声还要瘆耳。
首相奥斯卡·辛普森跪地的右膝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知觉,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四十多年的宫廷生涯让奥斯卡清楚地知道,一个垂垂老矣的、感受到局势不为自己掌控的君王,一念之间就是血流成河。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关里士满叛乱的更多细节也逐渐汇聚到了天鹅堡。
里士满的石匠们,再一次用实际行动向国王陛下表达了他们对“黄石赋税”的愤怒。
不幸中的万幸是,在暴乱中失踪的两名罗德岛使节最终还是在某间小旅馆里被找到了。
除了些许惊吓,昏迷中的两人没有受到什么额外伤害。
幕后黑手绑走了两人、借用他们的身份成功混入了里士满总督府。
也是从他们俩的口中,天鹅堡得知了疑似“娜迦与诺德海盗”的线索。
坏消息是,这对不过一百来岁的年轻姐弟,还有八百多年的时间回忆自己在里士满受到的“热情款待”。
长生种的时间观念确实和人类不一样,但这不代表他们不记仇。
罗德岛驻日瓦丁的外交使节,这几日也是没少上门讨要个说法。
“小指头!”
格罗亚眯起的眼眸阴冷如蛇,止不住颤抖的双手就像他此刻压抑不下的愤怒:
“通知隆美尔!让他去审拉格纳·哈拉德松……”
“陛下!不可!”
奥斯卡这下不敢装死了,赶忙出声劝阻了格罗亚:
“幽禁一国王子已经是伤了两国体面的权宜之计,在真相进一步查明之前,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当务之急,是查明里士满的海防图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臣看这一封封急报上所写,这伙突然冒出来的海盗,从时间上和手法上,跟当初在日瓦车则作乱的那伙海盗颇多类似。”
“这想来不是偶然,臣请陛下召河间地伯爵奏对。”
奥斯卡其实还有一个疑问不敢诉之于口——这疑似有诺德人和娜迦裹挟其中的第三方势力,勾结本地暴民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下如此失态,又有多少是出于公愤,多少是秘密被曝光的惊怒?
他们,得手了么?
“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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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奥斯卡退出国王陛下的书房,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父亲。”
同样枯等了一夜的厄德高·辛普森赶忙将摇摇欲坠的奥斯卡搀扶上了自家的马车。
“怎么说?”
马车甫一启动,厄德高就有些迫不及待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里士满惊变,对南方贵族来说却未必是个多坏的消息——刚好可以转移格罗亚在日瓦车则的注意力。
可怜奥斯卡一把年纪,在格罗亚的高压之下熬过了又渴又饿的一夜,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就又被自家儿子催命似地追问,心中更是烦躁,闭目不语。
大孝子·厄德高见多了父亲长考的情景,当下也不觉有异,自顾自地接着说起了他和一众幕僚昨夜的盘算:
“父亲,您说,这有没有可能是托雷斯家族自导自演……”
厄德高的话刚说到一半,便看到父亲抡圆了胳膊……
“啪”的一声脆响,不敢躲闪的厄德高闭着眼睛硬接了父亲一巴掌,力道之大,半边身子都歪倒在了马车的软垫上。
随后才是火辣辣地疼。
“父亲?”
厄德高一脸的不可置信,带着血丝的嘴角开了又合,最终还是低下头颅,半边脸已经肿成了发面的糕点,却不敢去捂。
“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奥斯卡手心发麻,却不足以抵销半分内心的疲惫与失望。
“无凭无据,儿子不应该凭着自己的私心一厢情愿地构陷……”
厄德高的话刚说到一半,眼角的余光却瞅见自己的老父亲又抬起了另一只胳膊,赶忙改口道:
“陛下既然已经派蓬托斯领军平叛……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奥斯卡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却也知道儿子的这般心性也是在日瓦丁的大染缸里耳濡目染的结果,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语气萧索:
“索菲亚大教堂的公审大会结果如何了?”
厄德高这下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带一丝情感倾向:
“本笃教派咬着不放,那个叫巴尔多鲁的见习法官也确实是博闻广识、精通律法,马库斯先后指派了十余名日瓦丁知名的大法官,全部败下阵来。”
奥斯卡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讥嘲——道理全在对面,又不能以权倾轧,再厉害的法官又顶个鸟用?
腹诽归腹诽,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在日瓦车则的贪腐上,教会和东南贵族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当中的借题发挥、借力打力,不过是格罗亚与奥斯卡心照不宣的较量罢了。
思索了片刻,奥斯卡提笔写下一封简信,递给了厄德高,口中吩咐道:
“交给黎塞留,他知道该怎么做。”
厄德高飞速扫了一眼信上那几个替死鬼的名字,有些犹疑:
“几个主教也就罢了,审判所的人……隆美尔能答应吗?”
奥斯卡心累地阖上了眼皮:
“把那两艘最新式的战舰找回来,一切都还有得商量。”
“记住,里士满的事,辛普森家族只论公心、没有私心!不要派人去里士满打听内情!”
“老子这一把年纪了,不想替你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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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好消息!我的妹妹!天大的好消息!”
自打出使诺德的任务被定下后,索菲娅公主便负气搬离了天鹅堡、在城外的私家庄园里暂住。
庄园里平日里的压抑可想而知。
可在今天,这样的压抑随着四王子查理斯的欢呼与奔走烟消云散。
得到通禀的索菲娅急匆匆地赶到前院,眉头紧皱,喝住了自己的哥哥:
“你能不能低调点!生怕天鹅堡(父王)不知道你在这里说了什么吗?!”
心情极好的查理斯并不计较妹妹的失礼,嘴角反而又咧开了几分:
“出使诺德的安排被全盘搁置,我实在是做梦都笑出了声!”
屁股决定脑袋,对于被父亲当作“弃子”的查理斯来说,什么里士满的噩耗关他屁事?
与诺德的交恶才是查理斯最愿意看到的局面。
私下里,查理斯已经在鼓噪与诺德重新开战的声势。
在查理斯想来,大哥一方的势力也会默默支持自己的。
而和自己同病相怜的索菲娅,更是查理斯极力争取的目标,就像他们之前联手、在出使名单上大做文章那样。
只是查理斯似乎是忘了,里士满是谁的采邑。
索菲娅·萨默赛特·里士满·罗曼诺夫俏脸铁青:
“有你这样的侄子真是舅舅的福气。”
谁料查理斯一脸“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神气,底气十足地挺起胸脯:
“我将以个人的名义向舅舅捐输四十船粮食,这只是第一批。”
“只要舅舅在这件事上不发话,后续还有两百艘粮船运抵普罗路斯。”
索菲娅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狐疑地打量着查理斯:
“你哪来的这些粮食?”
索菲娅很清楚,查理斯每年的收入比起自己还要差上不少,不该有这样的结余。
何况钱货想要置换成如此数量的粮食,也只有大贵族才做得起这个买卖。
查理斯掰着手指、一脸得意地向索菲娅一一数来:
“卡德尔家族、布兰家族、格斯玛领、波尔领……都愿意为我提供支持。”
索菲娅越听越觉得这些名字耳熟,心中更是疑惑,是什么把这些家族串联到了一起?
查理斯的声望?
别开玩笑了!
“说起来,”查理斯的嗓音紧接着在索菲娅的耳边炸响,“有些人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呢。”
“比如说布兰家族的乔克·布兰,是你的忠实仰慕者……”
「乔克·布兰是谁?和李维·谢尔弗起了冲突的那个?」
「谢尔弗!」
一道闷雷在索菲娅的脑海中炸响,她舌尖紧咬,猛地抬头,不顾仪态地揪住查理斯的衣领:
“快说!这些人的粮食是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