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白马营的营地升起了集结的篝火。
“起床,出任务了!起床,出任务了!”
老队长简短有力的推搡立刻叫醒了和衣而眠的爱勒尔。
爱勒尔猛地直起腰板,眼睛睁得溜圆,环顾营房,却还是有些沮丧地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醒的。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半夜睡觉长个子的时候。
过往被朝不保夕的环境所压抑的睡意,在加入白马营这半年来,随着爱勒尔的个头一起猛猛地蹿了起来。
作为一个步兵团,白马营的编制和维基亚其他民兵团大体相同。
十人一个小队,日常生活起居训练皆以此为基本单元。
十个小队再组成一个大队。
爱勒尔就是隶属于白马营第三大队第七小队的新兵蛋子。
小队旗号便是平平无奇的“37”。
硬要说和其他步兵团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除了正副队长外,每个小队还有一名“生活指导员”,主抓卫生、识字、研讨会……
总之就是除了军事训练外的一切日常工作,也因此被老兵们戏称为“老妈子”。
就在爱勒尔胡思乱想的当口,队长拍了拍手,将其余八位战士的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刚才我和指导员去大队营帐开过会了。”
队长和众人一一对视,手上也不停,和生活指导员一起,铺开了刚从大队作战室那里领到的地图:
“任务目标大家昨晚已经知道了,就是粮食商人琉昕·勒沃尔的私人庄园。”
“情报小组和勘测小组的可靠信源,这里就是他拐卖、藏匿幼童的地方……”
“今天早上,琉昕·勒沃尔将要出席市政厅的听证会——几个要不回孩子的难民将他告了上去……”
“詹姆主教将会在赈灾现场与琉昕·勒沃尔的儿子交涉……我们则伺机……”
“第五大队与我们一同行动……”
“除了长期合作的黑森林佣兵团外,琉昕·勒沃尔还拥有一支在五十人左右的私人武装商队护卫。”
说到这里,队长重重地点了点手指,强调道:
“琉昕·勒沃尔此人和教会狼狈为奸,做的又是这等掉脑袋的买卖,手头上的武备不可小觑,大家绝对不能有任何松懈傲慢的情绪。”
“此外,明面上的法师护卫有三人……破魔弩矢数量有限,都给老子瞄准了再射!”
“途经八个庄园的领地,四周开阔……以小队为单元分散、隐蔽行军,在目标位置重新集结。”
……
烛光大亮,爱勒尔的视野与思路随着队长的讲解逐渐清晰了起来。
就像营帐外整齐划一的脚步。
爱勒尔知道,那是先行出发的友军小队。
老妈子、不对、是指导员最后一次扯了扯爱勒尔松紧适宜的武装带——上面悬挂的磨刀石之类的小物件随之叮当作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现在开始,你跟在我的身边。”
“这是命令!”
……
37小队的预定路线是从林克庄园的牧场边缘快速渗出。
只是还没走多远,前头便传来了一阵骚动。
严重违反纪律的喧哗声在空旷的牧场回荡。
「怎么了?怎么了?」
爱勒尔才刚刚握紧腰间的剑柄,便听到了前头传来的惊呼:
“少君!”
“见过李维少君!”
「李维少君也来了?」
爱勒尔心中一惊,连忙踮脚去看。
朦胧的夜色中,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果然就在前方,正朝着自己等人走来。
……
李维拍了拍爱勒尔的肩膀,细细打量——在前世里,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初三、高一的年纪。
只不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维基亚,在这片大陆,平民们可没有活到二十岁再行成人礼的悠哉自得。
他们当中的不少甚至都活不到二十岁。
“这是你们三期的新兵第一次出任务,还是和同族有关的任务,多看、多思考,注意安全。”
“去吧,不要耽误了集结。”
说罢,李维便把爱勒尔轻轻向前一推,推入了队列之中。
脑袋一片空白的爱勒尔这才回过神来,跳着脚冲着李维行了一礼,随即便被淹没在了黑色的洪流之中。
荆棘领尚红黑两色,甜水镇的纺织作坊为白马营所纺织的、便是这黑色的制式军服。
……
“农民出身,进过工厂,扛上了枪。”
李维站在田埂上,眺望着逐渐远去的黑色“蚁群”,不由得轻叹一声,喃喃自语:
“老是待在我的身边,你们可就接触不到最底层的苦难了,那可不行。”
“走吧。”
收敛思绪,李维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振作精神,回身对安娜吩咐道:
“我们去见敬爱的黎塞留红衣大主教。”
“完成北境的第二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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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克庄园,湖心岛。
被迫幽居此地的黎塞留终于等来了那陌生又熟悉的脚步声。
“看您过得这么舒坦,我也就安心许多了。”
不要逼脸·李维打量着一身睡衣、手持经书的黎塞留,笑了笑,挥退了看管黎塞留的两名见习牧师。
“我有别的选择吗?”
黎塞留冷哼一声,扯下自己的睡帽:
“您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囚禁一个红衣主教是何等的大罪。”
“话可不能乱说,黎塞留主教,”李维自来熟地在黎塞留对面落座,“囚禁你是这些见习牧师自发的行为,属于你们教会内部的争斗。”
“我充其量也就是个从犯,交点罚金而已。”
“您这是在陷他们于死地。”
黎塞留眉头紧锁。
“主教大人是指左边那个替主教从军、结果回来发现自家弟弟被炼成了药粉的;还是指右边那个交了高昂学费、结果姐姐被当地主教先奸后杀、姐夫全家死在教会地牢的?”
李维指着先前那两个年轻牧师离开的方向,满脸讥讽:
“他们早就死了。”
黎塞留一口气和他尚存的良知一起被堵在了喉咙眼。
片刻的沉默之后,还是李维再度开口:
“军事联席大会已经通过了,北境两省将在库尔特草原推行羁縻制度,缴纳赋税、并入维基亚版图。”
“去年立下战功的各路北地爵士,各有采邑封赏。”
“王国饱受库尔特边患两百年,如今终于有了一个长足的进步。”
“哦,恭喜。”
黎塞留一脸冷澹,半点情绪波动都欠奉:
“但你们贵族军事联席会议的结果,跟我们教会有什么关系?”
作为跟大陆王权并行的统治机构,除非利益相关,教会可不怎么搭理贵族会议的结果。
相反,要是不能满足教会的利益,教会明里暗里地坏事才是贵族和教士们斗争的常态。
可要是李维肯让渡能让教会满意的利益,他又何必囚禁黎塞留至今?
黎塞留虽然幽居此地、耳目不通,但还是精准地切在了李维的七寸上。
李维也不由得暗叹,老东西不愧是前教宗心仪的本笃教派接班人。
可惜李维“不讲武德”。
“您要是不愿意配合,”李维故作长吁短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就只能劳烦您的师弟去草原走一趟了。”
黎塞留闻言眼中先是淌过一丝疑惑——本笃教派根深叶茂,他名义上的师兄弟那可太多了——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拍案而起:
“你把詹姆怎么样了?!”
“詹姆主教好得很,在仓库区的名声更是又上了一层楼。”
“人送外号‘牛奶主教’。”
李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吹了口气,学着黎塞留之前的冷澹模样,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
“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黎塞留死死盯着李维,手中的睡帽皱成一团:
“李维·谢尔弗,东南沼泽里最阴冷狡诈的幽灵虎也不及你的万一,风暴海峡最嗜血残忍的娜迦也比不上你的险恶。”
只能说不愧是禅达正统科班出身,红衣主教大人骂人也是如此的“文雅”。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凡是李维公开身份的场合,再破防的人也不会试图用“草你妈、我是你爹”这种沾亲带故的“传世经典”攻击李维。
哈弗茨·谢尔弗对此表示严重关切。
“您消消气。”
李维又翻过一个茶杯推向黎塞留:
“不如听一听我的方案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