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丁。
今年的冬幕节假期对于维基亚赫赫有名的鹿家来说并不算太美好。
在日瓦车则绞杀托雷斯家族的谋划失败,最终演变成了局势的全面崩坏。
而鹿家付出的代价,也远远超过了当初预期的“顺手舍弃一个野心太大的旁支”。
更要命的是那些底账的丢失。
这段日子以来,每天都有在日瓦车则牵扯极深的贵族私下里找上门、“委婉地表示关切”。
甚至包括禅达使团的某些代表——教会的屁股一向是比麻风病人还要肮脏的。
陛下更是杀红了眼,不惜催动西南蛮子在日瓦丁“搅风搅雨”,也要探一探天鹅堡的封臣这些年到底昧着自己贪了多少。
而每当这些恶客离开后不久,鹿家的庄园里难免又要紧接着抬出去若干具死状凄惨的新鲜尸体。
一想到这些,鹿家府上的大管家难免忧心忡忡。
主辱臣死、树倒猢狲散……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懂?
这不,一大清早,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少主的口风之后,他便殷勤地踏上了去往琉昕·勒沃尔私人庄园的马车。
府上养的“金丝雀”这些天被心情郁闷的老爷和少爷消耗了许多,管家也该去“掌掌眼、进进货”了。
贝克兰大街上的那些婊子太过温驯,远不如“精挑细选的野味”更讨老爷的欢心。
当然,吃“野味”就跟吃鱼一样,得先在清水里养些个日子、去腥吐脏,才上得了贵族的餐桌。
琉昕·勒沃尔,就是日瓦丁有口皆碑的“养鱼池子”。
临行前,管家特意抬眼看了看天色——冬日暖阳,今个儿是个好日子。
……
管家一下马车,便瞧见了那张还算熟悉的、谄媚的笑脸,于是也挤出一点大贵族的管家该有的矜持笑意,微微颔首:
“格林·勒沃尔骑士。”
说话间,管家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却是一动不动,并不回应这位琉昕·勒沃尔的长子握手的企图。
格林·勒沃尔心中羞恼,面上却也不敢表露分毫,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腰也弯下去了些:
“您瞧我这记性,伊阿古先生。”
“父亲临行前特意交待我……”
格林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冲着下人挥了挥手,不多时,一辆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了过来。
那深陷的车轮印表明,这份“薄礼”分量不轻。
上行下效,鹿家父子是个什么货色,这被引为心腹的管家还能好到哪里去?
给自己捞点油水,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了。
名为“伊阿古”的鹿家大管家矜持的面色这才松缓了些许,从鼻子里哼出两声不咸不淡的宽慰:
“放心吧,只要你家把市政厅上上下下都打点好喽。”
“一群贱奴而已,咱们维基亚的法令,还能向着他们不成?”
格林自是连连点头——他也确实不担心父亲去听审的事——年年都有不识趣的农奴去告状,要么拿钱了事,要么就在焚尸炉里多添一把柴火的事。
“先生,您这边请,‘鱼儿’都给您准备好了,”格林·勒沃尔让开身位,低声笑道,“公母都有,皆是十年到十四年的上等鱼苗,活蹦乱跳、肉质鲜美。”
管家侧耳倾听着院墙后传来的、孩童们嬉戏打闹的稚嫩笑声,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接过下人递来的果盒,眼角一眯,嘴角一挑,便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模样:
“那咱们走吧,可别吓着了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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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
参加完国王陛下起床仪式的日瓦丁法务代理总管肖华·威廉姆斯姗姗来迟。
他看也不看跪在市政厅正门口的一众刁民,自侧门绕进富丽堂皇的法务部,与一众同样背景深厚的同僚下属一一打过招呼,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上。
“卡尔·萨伏伊伯爵,”肖华·威廉姆斯搓了搓自己肥厚的手掌心,语气惊奇中带着点防备,“您有何指教?”
作为国王陛下的宠臣、三王子的心腹,肖华可不想跟卡尔有什么额外的瓜葛。
“我就是负责把人送过来。”
卡尔同样面无表情,指了指门外那些难民,掏出一份名单目录:
“签个字。”
肖华讪笑一声,这才想起这案子是从仓库区报上来的——可见他根本就没把这案子当回事。
确认没什么文字陷阱,肖华利索地盖了公章。
卡尔也不废话,将在场众人的样貌记在心里,转身就走。
“伯爵大人您慢走。”
肖华满脸堆笑,直到卡尔·萨伏伊的身影消失在了马车上,这才转过身,敲了敲手中的名册,嗤笑一声:
“还等什么呐。”
肖华说着拍了拍手下人的肩膀,眼角的戾气迸发:
“老规矩,平民告贵族,先抽个二十鞭子再说其他。”
“遵老爷的命。”
手下也是见怪不怪了,活动着自己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就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冲自家老爷使了个暧昧的眼神,低声禀报道:
“琉昕爵士正在办公室等候老爷您的大驾光临呢。”
……
肖华火急火燎地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香风、两声软语:
“肖华老爷。”
“见过肖华老爷。”
两株并蒂莲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含羞带怯、欲说还休地冲着肖华行了一礼。
肖华只觉得全身酥麻,一张肥脸笑得像是开水泡发的猪头肉,半晌的功夫这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的琉昕·勒沃尔,假模假样地来了一句:
“我的老友,又让你破费了!”
“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秉公办理!”
琉昕·勒沃尔笑而不语,侧耳倾听着窗外传来的鞭打声和惨呼声,只觉得心中快意——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一帮刁民拿什么跟我斗!
要不是教会告知近来尸体太多、焚尸炉不够用、要他低调行事,琉昕·勒沃尔高低要把这些贱骨头拖去烧骨瓷!
当然,说归说,做归做,随着运河的重新疏通,难民的问题天鹅堡的老爷们再也无法视而不见了。
琉昕·勒沃尔已经从多方渠道确认了消息,从难民中募集炮灰去中部战场送死已经提上日程。
左右今年自己已经收集到了百来条“上等的幼鱼”,想来足够应付这些贪得无厌的贵族了;前些天逃出去的某条“鱼苗”,更是让琉昕·勒沃尔心中不安。
琉昕·勒沃尔打算干完这最后一票便收手。
“去,”这般想着,琉昕·勒沃尔叫来自己的心腹,“你去赈灾点,通知手底下的人今天早些收工吧。”
“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辛苦了。”
“等老爷我回去,”琉昕·勒沃尔抬头看了眼天色,露出两颗金牙,“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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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丁老城区外三十里,天鹅堡划定的赈灾现场。
难民们以家庭或同乡为单位,三三两两地蜷缩在一起,默不作声。
唯有商人们时不时招募临时工的高喊声,能激起逃难人群的些微反应。
这当然不是因为维基亚的人均素质高到在这样的场合都能维持基本的秩序。
单纯只是因为现在不是施粥的饭点,而长途跋涉已经耗尽了大多数难民的精力。
这一次,难民们可没有【复兴会】的干部为他们攻破日瓦丁外围的“幸运”了。
这里是日瓦丁,王国骑士密度最高的地方。
在一片死寂的氛围中,为数不多的活跃势力就显得异常显眼了。
比如说先天就能获得难民信任的教士们;又比如说巧舌如簧、提出的条件之优渥连牧师们都为之侧目的勒沃尔商队。
不少正在逃难的父母长辈都颇为心动,犹豫着将自己的儿子、女儿——尤其是女儿送了过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勒沃尔商会的施粥棚前,便聚起了一长串的“小尾巴”。
主教詹姆张望着那一串不比自己这边声势小的队伍,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手背都在冒汗。
截止到目前,“好人主教”詹姆的一生,说得好听一点叫与世无争、与人为善,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一辈子都活在老师和诸位师兄的庇护之下,任何脸红脖子粗的利益争端都轮不到他赤膊上阵。
直到一个名叫“李维·谢尔弗”的纯坏种出现,强行抽出本笃教派的这张“白纸”,把他丢进了万丈红尘的大染缸里……
眼看着勒沃尔商会的人早早地准备收拾摊子,詹姆主教心中诧异之余,也知道到了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站、站住!”
一身麻布教袍的詹姆主教舌头打着卷,迎着勒沃尔商会众人疑惑的目光,迎着同来的教士们不可思议的视线,向前踏出一步,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将一众懵懂的幼童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些、这些难民,以及他们的孩子,圣心教堂收、收下了!”
……
冬风在赈济现场吹起一地的灰尘。
日瓦丁的春天却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