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会议的召开,负责安保工作的皇家骑士团也是倾巢而出,牢牢把持着进出城区的每一道关口。
骑士团在日瓦丁的驻地里,只剩下了留守的卫戍营一部。
偌大的营地由此显得格外地冷清。
而在这样的冷清之中,些许的人声就变得异常地扎耳起来。
“大还是小?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大大大!”
“小小小!”
……
骰子急促的撞击声和骑士们亢奋的下注声透过营房的墙壁传出。
门外巡逻经过此地的阿德里安忍不住蹙眉、停下了脚步。
“别去!别管!”
一同执勤的好友卡里乌斯拽住了阿德里安的胳膊,左手无名指上、双蛇缠绕的婚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是什么来头你又不是不知道。”
作为南方年轻贵族镀金的不二之选,皇家骑士团自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既有阿德里安、卡里乌斯这种因为战功攫升的平民骑士,也有此刻营房里聚众赌博的顶级纨绔。
卫戍营这种从来不需要外出作战的编制,就是为这些纨绔量身定做的。
这些纨绔当中随便一个人的姓氏,都能压得阿德里安和卡里乌斯尸骨无存。
也只有他们,才敢在今天这样敏感的日子依旧我行我素。
哦,不对,躲在营房里赌博,对这些平日里欺男霸女的纨绔来说,已经是“相当收敛”了。
阿德里安不愿牵连新婚燕尔的好友,勉强挤出一副笑脸,轻叹一声:
“你说得对,我们走吧。”
卡里乌斯拍了拍阿德里安的肩膀,低声宽慰道:
“没事,等过了年,我们随三王子殿下转战中部战区,眼不见心为净。”
小商贩卡里乌斯如愿迎娶了男爵的次女,也就打开了一丝向上的信息渠道。
从岳父那里,卡里乌斯知晓,诺德与维基亚的休战已成定局——今天的会议上怕是就要敲定此事。
而他们这些军功骑士,则划拨到三王子旗下,北上支援里奥伯爵。
这既是对他们的重视、希望他们再立新功;也是因为他们这群人在大王子鲍德温的麾下待得太久了些。
阿德里安自是没有这样的消息渠道的。
他刚刚失去自己的母亲,又沾上了教会的事才结束隔离审查,显然不是实权男爵们心仪的投资对象。
此刻听了好友的密语,阿德里安是真的大吃一惊,眼角的红痣都随着面部肌肉的抖动鲜活了许多: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
卡里乌斯揽过好友的肩膀,冲着营地中央的位置努了努嘴:
“我猜得没错的话,只怕三王子殿下此刻就在那里清点名册呢。”
“中部地区啊。”
阿德里安喃喃自语,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个“叛党孕妇”的身影:
“那里就是山民的老家吧?”
“确实如此,”卡里乌斯没能察觉到好友的异样,自顾自地接着说着情报,“我还听说,光登陆那一战,就死了五千多山民;许多人的尸骨还立在滩涂里呢。”
“骨灰可是个好东西,能烧骨瓷、能做肥料……不少商人都在往那里赶。”
“咱们去了,可得注意影响,别把对诺德人的那一套谩骂带过去。”
阿德里安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孕妇自爆前的那一声呐喊甩出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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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晃了!”
中军大帐里,三王子安东尼奥被自己的亲弟弟来回踱步的动作搅得心烦意乱,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骑士名册,出声怒斥道。
四王子查理斯闻言眼睛瞪得溜圆,鼻孔都快要喷出火花了,一脚狠狠地踹在帐篷旁的兵器架上,反唇相讥:
“你当然沉得住气!”
“要被送进诺德蛮子老窝的人又不是你!”
安东尼奥闻言有些心虚,更多的还是窃喜,干咳一声,放缓了语气:
“这是父王的决定,你来找我还不如去找小妹。”
“毕竟你俩的诉求是一致的。”
“我和索菲娅人还没走,”查理斯眯起了双眼,死死地盯住自己的哥哥,“你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了?”
“你别忘了,咱们合伙做的那些事。”
查理斯的语气中已经隐隐有威胁之意。
「等你走了老子有的是时间慢慢擦屁股!最好直接死在萨哥斯、死无对证!」
安东尼奥心中腹诽,也是被查理斯惹得有些恼了,强硬地顶了回去:
“说,你去说,说出去大家一起死!”
“刚好便宜了老大和老二!”
“你!”
查理斯一时气结,指着安东尼奥,浑身都有些哆嗦。
事到如今,查理斯才发觉,他引以为豪的那些才智、谋划、人事运转……在褪去了王储的光环后,屁用也没有!
先前那些围在自己身边打转的贵族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转投自己兄长的怀抱。
自使团出使的消息传出也就不到半个月,查理斯身边就只剩下了猫狗三两只。
“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接受现实!”
安东尼奥那是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颇有几分气定神闲、头头是道:
“然后好好经营、拉拢一下使团的其他成员。”
“出使名单不是还没完全敲定吗?”
“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一些不过分的人事请求,父王想必会答应的。”
“你我一内一外,将来未必不是一段巴尔迪亚和冈比拉斯那样的佳话。”
安东尼奥口中的“巴尔迪亚和冈比拉斯”是加洛林王国早期的一段历史。
身为王弟的冈比拉斯被当时还算不上霸主的加洛林送去邻国为质;此后忍辱负重经营四十余年,最终在王兄巴尔迪亚继位的第二十五年里应外合吞并了邻国。
兄弟重逢,冈比拉斯被用人不疑的巴尔迪亚立为摄政王,主导了加洛林的第一次币制改革,奠定了加洛林此后数百年征服大陆的财政基石。
查理大帝后来能将采邑制度在整个大陆的乡村推行下去,信用的基础就是那一枚枚精心铸造的铜币。
当然,冷门的历史之所以是冷门,就在于即使放在时间长河中、它仍然是个小概率事件。
安东尼奥这番说辞,在查理斯看来,除了厚颜无耻就只剩恬不知耻。
不过眼下也只有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尚且能利用一二,查理斯按捺住心中的火气:
“你说得有一定的道理,这正是我来骑士团驻地的目的之一。”
安东尼奥下意识地护住手头的骑士名册——在他看来这已经是自己的“势力范围”了,哪里肯让弟弟分一杯羹——嘴上干巴巴地客气道:
“不知弟弟你看上了哪几位有才干的骑士?我尽力而为。”
查理斯的嘴角扯出一抹狰狞,想起前些天那封没有署名的密信,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谁不想去萨哥斯,我就偏要让谁去!”
“你必须帮我,否则我宁愿便宜了大哥、二哥!”
……
营房里的骰子声愈发急促了起来,品着美酒、依偎着温暖壁炉的纨绔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