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沃伦茨克的中城区,偏僻的物流仓库,一名头顶安全帽的工人走进,装模做样地清点了一遍仓库中的货物,趁着转过货箱、视野相对死角的时机,一个箭步打开了旁边的货箱门,钻了进去。
进到货箱内部,‘工人’深吸一口气,掀开不起眼的地窖门,来到仓库的地下空间之中。
“维,你这家伙,来得可真慢,大伙都等你半天了。”
一名乌萨斯小伙热络上前,为‘工人’摘掉了他的安全帽。褪去伪装的骏鹰青年扫视一眼‘会场’中的‘工头’们——几乎斯城本土所有还能在商界、政界说上话的豪商贵族都在这里了。
“你们这所谓的协商会议,我本就没有多少兴趣。若非你极力邀请,外加上面那老东西屡屡对我父亲发起威胁,我怎么可能来到这个湿热腐臭的地下仓库之中,和这些白痴‘商谈大计’?”
维的话瞬间引得场中一片骚动,尤其是那些被塔露拉亲手剥夺政权,身份地位一落千丈的‘反对派’人士多是情绪涌动,纷纷要求首座上的中年人惩治维的失言举措。
“哎,年轻人嘛,不懂得变通,认死理什么的都是很正常的,无需在意。”
首座上的男人抚着自己的胡子,笑呵呵地说道,但维显然不打算放过对方,继续出言讽刺道:
“别装模做样了,沃尔曼。我一开始没有应下你的邀请,你就开始给我们家族使绊子——生意上处处给我们添堵不说,甚至还雇人‘袭击’我父亲,威胁恐吓他。私下的恶事做了一堆,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度?!”
维的话,惹得沃尔曼脸色一变,继而变得严厉起来:
“放肆,维,别忘了,你不过是区区男爵继承人而已,而我可是乌萨斯正儿八经的侯爵!你怎敢如此失礼?!”
“呵,不过是靠着源石矿生意突然起家的暴发户而已,毫无家族底蕴,在这里装什么大象?拿钱买了个侯爵的名号而已,就真把自己当成正式的贵族了?同样是侯爵,和北面已经死掉的威尔逊侯爵比一比,你算个**?”
“别说死掉的威尔逊和西面的鲍里斯侯爵这种‘实权贵族’了。哪怕和我斯登伯格家族对比,你除了有几个臭钱,还有什么东西?有政坛或军队的人脉网络吗?有在平民百姓中经营上百年的名望声誉么?也就你这种白痴,缺什么非要显摆什么。明明名不副实,却还非要揪着自己的侯爵名头说话,真真可笑!”
维一通冷嘲热讽,说得沃尔曼眼皮直跳,甚至连自己的胡子都揪断了一根。
不过很快,沃尔曼侯爵也是缓过劲来,冷笑一声说道:
“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来参会了不是吗?既然你自己都觉得,斯登伯格家族的底蕴比我这个‘暴发户’强,又干嘛理会我的威胁,跑来参会?你不是塔露拉公爵的坚实拥趸吗?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反塔派’的会议?”
“说到底,你也是因为塔露拉公爵前些日子的清洗操作给吓到了,所以才会来这里探探消息,对吗?”
此言一出,维也是登时陷入了沉默状态。
没错,身为‘反塔派’的首领,沃尔曼突然私下偷偷召集这场大会,无差别地邀请了城中的大部分实权人士——其中也有不少‘塔露拉派系’的人。就是因为前些天森纳案件引发的连坐事件,引爆了大部分人心中的恐慌情绪,他才趁这个机会,做这场组织的。
在他们看来,森纳这个蠢货行事不够小心,居然被塔露拉抓到了人口贩卖的把柄,算是死不足惜。但塔露拉在后来的连坐操作中,不仅清洗了一部分反对她的个体,连她自己手下的一些‘自己人’都不放过,加以‘株连’。这种狠厉,着实是将斯城的所有权贵都给吓了一跳。
“早和你们说了,当初趁着这个疯丫头进城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想办法,将她给弄死,再不济给赶出城去。或是后来她搞什么招商会议的时候,你们这些白痴没有被利益蒙了双眼,拒绝她的合作拉拢,让她的什么‘改建计划’直接泡汤最好。”
“现在好了,在你们的‘扶持’之下,她成功坐上了斯科沃伦茨克的最高权位,但反过来呢,人家惦记过你们的‘协助’之功了么?不还是图谋你们的钱财和权力,对你们下手了?你们这些白痴,真真是与虎谋皮,可笑至极!”
指斥完维,似乎是情绪上头,沃尔曼还指着场中其他一些塔露拉派系的人,连带着他们也嘲讽了一番。
“到底是图谋钱财和权力,还是说另有他因,可不是你一张嘴就能随意定性的,沃尔曼侯爵。”
面对沃尔曼的冷嘲热讽,维也是给出了反击。
他作为斯城‘塔露拉派系’中的‘代表人物’,和塔露拉接触更多,了解一些内幕——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派系里那些被森纳连坐清理掉的个体,本就不是塔露拉为了钱权二字就做的随意举动——而是出于某种‘犯罪记录’而做出的‘审判行为’。
当然,维大概知晓那些被清算者身上的罪名,却不太清楚这些罪证的来源。所以对塔露拉到底是握有实证还是罗织罪名也的确抱有顾虑——这也是为何他会来到今天这场‘密会’当中。但他跟着塔露拉做了许多事情,自诩对上司的心性还算了解,所以还是更倾向于前者的可能。
“而且,我们与其在这里瞎争执,不如你先把你的应对方案说一说,沃尔曼侯爵?你顶着公爵大人强大的情报网,将大家召集在这中城区的阴暗地窟之中,总得先拿出点有力的筹码来证明下自己的实力,不然大伙哪有胆子把身家性命往你身上压呢?”
维此言一出,在场的众权贵也是瞬间向沃尔曼侯爵投去了期许的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肉眼可见的,沃尔曼侯爵也开始慌乱了起来。
他手中当然是有些门路——乃是第三集团军那边的门路,如果不是近期圣骏堡那边对第四集团军逼得太紧,连带着第三集团军也有些气虚,不敢乱动,他当然有自信在军事实力上和塔露拉掰掰腕子(自以为)。但现在这条路子不是恰好用不了嘛,不然他早就撸袖子自己上了,何苦来这里求计呢?
看着沃尔曼犹豫的姿态,在场的许多贵族也是变得失望起来。看到这一幕,原本心中有些小动摇的维也是摇了摇头,随后彻底打消了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决定顺着之前的想法一赌到底了。
“所以,今天这一场集会,说到底,也不过是沃尔曼侯爵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
“我不知道你为何对公爵大人的举措如此慌张,你就算是个水货侯爵,斯城内的政治消息什么的还是有获取渠道的。所以,你也应该清楚,这些被清算的人——不论是和公爵大人作对的还是依附公爵大人的,都是因为有实际的罪证,才会迎来破灭的结局。”
“是,作为斯城的高层权贵,这么多年过来了,谁家身上没点污点?但我也要询问诸位一句,你们当中,是每个人都做过人口贩卖或是走私军火、成瘾性药物这种弥天大罪,一旦被查出来就会被依律‘破家灭门’,所以你们才会如此畏惧,拼尽全力去反抗公爵大人的统治吗?”
此言一出,会场中顿时多了几阵骚动,虽然骚动声转瞬即逝,但从这一刻开始,这些集会的权贵们的人心,就已经是注定揉不起来的了。
当然,维此刻坚定地投向塔露拉的阵营,除了意识到沃尔曼等人不过虫豸,本就不足以成事以外,更多的,还是源自于对塔露拉手中情报网的恐惧。
几个月前的‘军火走私案’,那些涉事家主在自己家中偷偷商谈的视频都被录了下来,作为‘罪证’被一一清算审判。还有这一次塔露拉不分敌我的‘定点清除’所依赖的实际罪证——那些陈年旧证,塔露拉刚来斯城不过半年时间,又是从哪里搞到的?
此类种种,无不昭示了这位新公爵对斯城信息的掌握之深刻,而这种对权力和情报的极致掌控,也让维根本生不出一点反抗的欲望来。
“就算塔露拉公爵真如她本人说的那样,严格遵循法律办事。但至少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维,那就是塔露拉公爵确实有心打压我们这些贵族豪商,逼我们退步给那些底层平民让利,此事终归于我们各自的家族传承不利,我们难道不该···”
“那又如何,寇瓦克,那又如何呢?”
“过去的利益分配,难道就一定是对的,是公平的,所以只要公爵大人试着改变这些‘旧例’,尝试重新分配利益,就是在逼我们‘割肉’去饲养底层平民,就是对我们不公了?”
“事实为什么不能是反过来的——那就是我们过去一直在割底层平民的肉,在吸他们的血。所以公爵大人的种种策略,反而是扭转了过去的不公平局面,而非是在刻意针对我等呢?”
“有一句话,至少我觉得公爵大人说的没错——不论是个体还是家族,他们享受的利益总是和他们的能力责任挂钩的。”
“只要有足够强大的能力,承担了更多责任,她也从来不吝啬我们占有更多资源和利益。公爵大人还说过,握有资源优势的我们,本就比底层平民更容易培养出能力卓越的个体,从而延续家族的繁荣昌盛。能有这些先发优势,我们便已经是在社会资源的‘分饼环节’占据上风了,还要怎样呢?”
维慷慨激昂的演说之下,会场的气氛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越发压抑了起来。
只能说,不是所有人都认可维(塔露拉)的这番道理的。
就连维自己,到底是因为已经决定和塔露拉一条道走到黑,所以胡乱扯这些话来说服自己,说服他人。还是说,因为和塔露拉接触的时间久了,跟着对方办事,耳濡目染之下,也让他从昔日那个见风使舵,两面三刀的贵族子弟,成为了这条‘道理’的真正拥护者,他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的。
眼见众人不语,维也是觉得无趣,摇了摇头,大踏步走出了会场。而之前迎接他的那名乌萨斯青年寇瓦克,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也是跺了下脚,跟着维离开了这间幽暗的地下库房。
从仓库出来,坐上临时租用的破烂座驾,维瞥了眼后视镜,没有急着启动,而是等到寇瓦克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后,才慢悠悠地启动了车辆。
“怎么,不打算留在会场,听听沃尔曼他们如何对付公爵大人吗?”
“嗨···这不是听了你的话,觉得还是你说得更有道理一些嘛。还是你看得通透,不愧是咱们学校当年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维兄。我仔细想了想,反正我们家里也没做过啥亏心事,干嘛害怕公爵大人‘鬼敲门’呢?”
听到寇瓦克的话语,维轻轻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你们家族虽然没有贵族名分,同时也不是一流的豪商大家,势力弱小,但素来具有清望,手中生意也都是光明亮堂的基本生意——比如粮食木材纸张之类的东西。家族历史比我们斯登伯格男爵府要清白得多,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知道你和你父亲因为家族弱小的事情,加上公爵大人最近行事确实有些‘酷烈’了,所以心中难免慌张,胡思乱想之下便开始病急乱投医。但你也要知道,正是因为你们家族弱小,怎么折腾都翻不出花来,所以人家反而不会太在意你的——只要你从未触及过人家的任何逆鳞。”
“嗨···这不是公爵大人最近一通操作,‘鸿门宴’、军火走私案、森纳的人口贩卖案什么的,都已经把斯城有头有脸的权贵之家端掉二成有余了,所以难免有压力嘛···不过今天听完维兄一席话,我也是茅塞顿开,回去就会劝说家父,我们也不会再趟这趟浑水了。”
“对了,维兄,说来···能不能拜托维兄帮我参谋个事?说真的,我们这次头脑发热,一开始准备和沃尔曼侯爵一条路走到黑,也和这事有关的。”
“哦?说来听听?”维一面打着方向盘,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这样的···最近不是有个记者,屡屡揭露公爵大人的是非,在公众舆论层面指责公爵大人吗?那个记者···其实是我当年去雷姆必拓留学结识的同学——叫米诺娃来着。她这些指责,其实是有我的推动在后面的···”
寇瓦克这一句话,让维心头一震,骏鹰一脚刹车,将车紧急停在路边,随后用可怕的眼神看向寇瓦克,沉声问道:
“你说得是真的?”
被维这样一盯,寇瓦克也是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维猛吸一口气,随后开始沉思,努力回忆塔露拉对那个记者的态度问题,随后长出一口气,沉声说道:
“我看公爵大人对那个记者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所以你这番操作应该问题不大——只要及时收手,没有给公爵大人造成什么大麻烦就可以。”
“这是肯定的!其实,早在森纳那件事情案发之后,我和父亲就开始畏惧,所以断了对米诺娃的支持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维兄能不能帮我参谋一下,我要不要采取些进一步的行动呢?”
“进一步的行动?”维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比方说,将米诺娃打晕,然后直接装车给她送回圣骏堡的父母家里去,避免她那个‘傻性子’继续搞事。或者想办法,将她驱逐出城,不要再回来了?”
寇瓦克的话,让维忍不住一笑,随后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那个必要。
“没必要,反正公爵大人也不在意那个记者说啥,她想做啥就让她做去呗,公爵大人自己会处理的,只要你不要再瞎掺和,我想是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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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城区的会议在进行,新兴科技园区,十九区和二十一区的交界处,如今已经是部分感染者聚居区的街道里,一家罗德岛的药店坐落于此。
“安伯,企鹅物流那边的邮寄包裹我给你取回来啦!”
一声清脆的女声,柜台里的中年炎国男子堆着笑脸起身,挥了挥手,示意女青年到柜台这边来。
“辛苦你了,小米诺娃。”
“嘿嘿,安伯要看店的,这里又是感染者城区内少数的药店,时不时就会有工人来开药甚至看病,安伯当然分身不得,所以只能我来跑腿咯。”
安伯笑着收过米诺娃手中的包裹,然后伸手从柜台下面取出一杯冰橙汁递给女孩(安先生眼中),米诺娃的眼睛一亮,接过安伯手中的橙汁,美美地喝上了一口。
“呼···谢谢安伯啦,今天太阳虽然不烈,但确实有些闷热呢,有这么一口果汁,真的是太舒服啦。”
“呵,毕竟是六月底了,算是正式入夏,快要进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了,即便是乌萨斯也不能例外的嘛。”
“说来,小米诺娃,你不是圣骏堡来的记者嘛,有正式工作的,干嘛要来我们罗德岛的药店里做兼职呢?这里做兼职还是挺辛苦的——尤其考虑现在已经是六月底,马上到七月,就是这种坐店工作最痛苦的时节之一了。”
听到安伯的好心询问,米诺娃的脸上也是顿时流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她为什么能来兼职?肯定是身上的工作丢了,又失了老同学的资助,所以才会沦落到来做兼职维生的啊,这个安伯,真是不会说话···
至于她为什么丢了工作,据说上面的主编威慑于塔露拉公爵的权势,为了不惹麻烦,就把自己给开除掉了。然后自己的老同学,似乎也是因为塔露拉公爵给他们家族施了压,被迫放弃自己。导致自己没了工作后又没了住处,失了稳定的生活来源,最终跑来兼职了。
一想到这里,再联想之前她知晓的塔露拉的‘罪行’,她就忍不住心生怨气,对着安伯抱怨起来。
听着女孩的抱怨,安伯的内心也是非常微妙的。
作为罗德岛的员工,甚至还是中层骨干,对于罗德岛此次和塔露拉公爵的合作事宜,他还是知道些内幕的。
在安伯眼中,能被凯尔希医生看中认可,最终加以合作,这位塔露拉公爵的品质应该没有米诺娃说的那么不堪。同时,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中年男子,安先生常年于炎乌两国之间游走,也知道塔露拉在斯城内的诸多策略,在乌萨斯当中,已经算是宽仁务实的统治者了。
但是,身为一个炎国人,炎国的社会民生治理,不论是对感染者还是对普通人,都比乌萨斯好太多了——尽管这和他们富庶的物质产出有关。但也不妨碍安伯这种人看乌萨斯统治者的态度,基本都是在看‘烂货’,塔露拉说到底也就是和其他乌萨斯统治者‘比烂’比赢了而已。
所以,在这些复杂视角的影响下,安伯既没有如米诺娃那样,对塔露拉说三道四,也没有替塔露拉做过多辩解,只是笑了一笑,缓缓说道:
“我初来乍到,还不清楚那位塔露拉公爵是怎样的人。但我起码知道,罗德岛此次与斯城的合作,为斯城的感染者提供药物,乃是这位塔露拉公爵一力促成的合作。药品能如此廉价,也是因为她给罗德岛提供了重要的医学资料——她本可以用这些专利知识为私人牟利的。”
“她能把这些专利拿来和罗德岛交易,至少证明她不是个私心过重的人吧。至于扶持黑恶势力什么的,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也说明她野心不小——想要彻底掌握斯科沃伦茨克,将这座城市变成她的一言堂。”
“但我也要提醒你,米诺娃,这里是乌萨斯,不是雷姆必拓,更不是大炎,你还是要多顾虑下个人安全的——乌萨斯的统治者们做事,可不像其他国家那样讲规矩。”
面对安伯的劝解,米诺娃只是强颜笑了一下,没有多说。安伯看这个女孩显然不服气,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眼看着天色渐晚,药房也到了换班的时间,安伯和罗德岛的同僚交接过后准备离开,下班之后,还选择捎了米诺娃一程,将她给送到了她的居所之中。
米诺娃如今的居所是个租房——坐落于十九区临近的十一区之中,这里算是中城区,秩序还不错。
哼着小曲,和小区的看门大爷打过招呼,米诺娃找到自己的楼栋,一边找钥匙,一边向楼上攀登。
下一刻,米诺娃却感觉脑后传来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随后一个身披斗篷,身材高大看不出性别的斗篷人迅速将她背了起来,下楼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