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中午大阅兵结束,天安门前的游人依旧只增不减。
钱度手里的照相机成了香饽饽,好在这次出门带的胶卷足够多。
单人的一人来一张,双人的三人的,关系好的或者整个宿舍的,可着天安门的背景,哐哐就是一顿拍。
“钱度,这照片什么时候洗出来啊,多洗几份,不行我们给你添点钱。”
隔壁宿舍的梁东新搭着钱度的肩膀,这厮是经济系四班的,一张骡子脸感觉比刘海生还难脱单,可恰恰人家就脱了,而且还是来北大第一个学期期末之前脱的。
钱度今天心情相当不错,哪在乎这点钱,摆手道:“点下人头,我给每人洗一份。”
“那这钱...”
“不用,谈钱多见外,回头请我一杯奶茶就行。”
“就那个童童奶茶店卖的珍珠奶茶是吧?好说,回学校我就请!”
一旁跟在钱度身侧的韩子童忍不住嘴角一咧,她们外语学院隔几天就有人拿着吉他,或者鲜花乃至自己写的诗歌朗诵表白的。
不管成功不成功,单就这大庭广众下的勇气,宿舍舍友都觉着是件很浪漫的事,可她却不见得。
论浪漫,还有谁比钱度会来事儿的。
一枝花或者一束花,还是一首自己写的打油诗?
韩子童觉着都弱爆了,以她名字命名的奶茶店了解一下,还有钱度那天给自己唱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如果论浪漫,她觉着钱度就是最会搞浪漫的人,不然她也不会被这个家伙迷的死心塌地。
一伙人下意识的组成了一个小团队,走哪儿都相跟着,最后中午还是aa制,寻饭馆下了顿馆子。
街道上的过节气氛要多浓重有多浓重,这种情况下,很多家庭一家几口子也不回家开火了,纷纷寻落饭店庆祝。
寻常十几平的小饭馆都这情况,轩鼎楼的生意自是不用多说。
钱度没往自家酒楼带,也没大手一挥,说什么大家敞开吃随便造,这顿他请客。
人太多,太杂,aa制反而氛围来的会更好一些,自己要是出头当大款,很可能会在不少人心里落闲话。
国庆三天,对学生和大厂职工来说,可能是最幸福的休假时间。
可对街边的餐饮行业和服务行业来说,就是痛苦并快乐着,当然快乐大于痛苦,京城这几天的人流量实在太过庞大。
三庙街,前门大栅栏,到处都是郊区乡下,乃至外地人来溜达赶集会的,比钱度儿时记忆里的镇上集会还要热闹。
隔天抽空,钱度把胶卷送到大北照相馆。
“单人的一份,以此类推,照片上有多少人,就洗多少份儿。”
“得咧,您看用不用相框裱起来?”
大北照相馆,是京城出了名的拍婚纱照的店,钱度瞅着展览的婚照,一家四口照片,乃至四世同堂的照片。
点了点头。“不用都裱,先备着,回头我过来取的时候再说。”
店主也没有谈价格,毕竟钱度之前来送过胶卷,相互都认识,知道这是位不差钱的主儿。
从国庆前两天开始,轩鼎楼的生意上午十点开业,一直到中午三点才能歇业,下午更是六点开始,晚上十点半才开始收拾。
钱度没有图省事去后院吃饭,毕竟生意忙,自己这个当老板的啥也不管,总不能再添麻烦吧。
“这几天大家辛苦了,加班费每人每小时五块钱,那个员工伙食的标准往上提一提,再去搬几件北冰洋过来用冰柜镇着,谁渴了随便喝,不用走账,算我请的。”
钱度把钱塞给罗俊东,后者也没拖沓,酒楼虽然平常都是自己管着的,可那是钱度不提。
如果提了,绝对得无条件服从,还得把交代下来的事办好办的漂漂亮亮的,这是他爹老在就老叮嘱过的。
罗俊东利利索索的搬了十件北冰洋回来,员工只要是去后院,麻溜开一瓶,吨吨吨喝个底掉。
嘴瘾解完了,剩下的也不好意思直接整瓶拿回家,故意开一瓶只抿一口意思是喝不完,下班往家里带给自家小子。
店里的管理相当轻松,其实直接拿回家钱度和罗福才也不会说什么。
酒楼经营对员工来说,宗旨就是诚信,敬业,友善。
满足这三点就够了,像后厨的掌勺师傅罗福才也默许每天晚上带一个菜回家,当然得有一个价格标准,总不能抱碗佛跳墙回家吧。
这是以前老酒楼的规矩,掌勺师傅有权利每天下班拿一个菜回家,钱度也点过头了。
因为就算你不明说,干餐饮的,甭管以前现在,后厨谁不往家里偷偷顺点作料薅饭店羊毛的。
同行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羊毛薅的再多也只是羊毛,别过分的薅羊毛顺带薅走一只羊腿就成。
而且酒楼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掌勺师傅,罗福才第二批徒弟,虽然也已经开始练习简单的小炒了,不过还没这个资格。
武大业头一批师兄弟三人为了分店出师的有些赶,第二批罗福才是真训真骂,光是受不了委屈的就跑了四五个。
钱度在酒楼没待多久,跟罗福才打了个招呼,驱车去了林一达家。
国庆节假期最后一天,是他和乐青梅结婚大喜的日子。
今天下午,钱度就得早早过去帮忙。
没有订轩鼎楼在饭店办婚事,林一达倒是心动,毕竟省事儿嘛。
可林茂元老两口不同意,说什么结婚这种大喜事儿在家办才叫个热闹。
老两口贼强势,林一达原本还想去自己买的新院子办喜事,可他们觉着就在钱粮胡同办最好,邻里街坊也热闹些还不用来回跑。
拗不过,林一达只能妥协,跟钱度说的时候那叫个无奈。
俩人忙里偷闲,在街口叼着烟,钱度笑道:“就这两天了,到时候婚事一办完你们彻底搬出去,也相当于分家了。”
林一达叹了口气,他父母可能想的也是这点,所以死活不同意去那边办喜事,毕竟这个分家来的有点太顺理成章了。
谈分家,一般最好得老子提,如果儿子提,多半得炸锅。
好在他现在有出息了,老两口心里再有牢骚,也是自己咽着。
头天下午办事儿,多是挂灯笼,贴喜字儿,炸些面食,晚上还要宴请本家亲戚和林一达的同学。
钱粮胡同的老邻居都会过来帮忙,男的搬东西架大锅,女的拿刀帮忙切菜,请的掌勺老师傅负责烧宴席。
钱度的任务就是和高锋开车去菜市场接订好的鸡鸭鱼肉,还有专门订的大虾都搬了回来。
林一达对自己的婚事自然也不会抠抠搜搜的,一共摆二十桌儿,十五个菜,主打一个有牌面。
灯笼一挂,门口几个小屁孩儿炮仗一放,请的锣鼓队霹雳乓啷一敲,结婚那味儿立马就浓了。
“老林家这日子挑的,赶上国庆这么个好日子。”
“是啊,咱们胡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钱度拿出林一达发的帮忙烟,对着门口的老人框框一顿散,都是钱粮胡同从小见的大爷,他虽然搬出去了,可每一个都能叫出名字来。
傍晚,还见到了街道办主任刘爱军,老头儿孙有福,还有许久不见的李鑫。
钱度忙不迭上前递烟,打招呼道:“刘主任,您还记得我不。”
不等正主回话,孙有福接过烟,回想往事嘴欠道:“你不是搬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刘爱军笑着打岔,接过话:“钱度,我就是再七老八十也忘不了你小子,咱们胡同出去的北大高材生。”
钱度当初搬家是跟街道办打过招呼的,对于自己的生意,刘爱军也知道些。
不等他们怎么聊,林茂元就迎了出来,毕竟主任上门,跟村里办事村长村书记上门一个道理。
钱度拉着李鑫在门口聊了聊,这小子在单位终于不是干杂活儿的小卒了,毕竟今年的应届毕业生又分配了一个,他这鸟枪换炮成了老资格,逮住新人就是一顿使唤。
“你就别羡慕我了,你看你,北大的大学生,又和林一达做生意做的那么成功,现在报纸上三天两头就能看见你们服装公司的新闻,要说羡慕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
钱度谦虚的笑了笑,的确,在别的地方他还能藏一藏,可自家胡同这边谁不认识谁,他和林一达合伙做生意的事儿早被林茂元老两口宣传的人尽皆知了。
“你这也不错,公家单位,旱涝保收,以后稳扎稳打往上走就成了。”
听着钱度的话,李鑫不由叹了口气,这话估计说的和听的都不怎么信。
钱度看他这模样,再想到刚才孙有福的挪揄,心里一动。
道:“这样吧,今年冬天我以服装公司的名义给咱们街道的贫困家庭,还有烈士家庭,捐赠一批煤炭和棉衣,到时候喊你对接。”
李鑫愣了愣,“钱度,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着我是开玩笑的人?”
还真不是,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李鑫也就左耳进右耳出可能是吹牛比的,当个乐听听也就过去了。
可钱度不是啊,眼前这位可是个有钱的主儿。
而自己想要往上升,离不开成绩二字,如果钱度真捐了,对他来说妥妥是件好事儿。
“钱度,太谢谢你了,回头咱俩好好喝两杯!”
钱度欣然应允,对他来说这都是小事儿,而且主要也不是为了帮李鑫,换个角度想自己赚着钱了,的确可以捐一捐做善事。
别看他自己冬天过着有暖气片的日子,在屋里多穿一件都能闷个满头大汗。
钱粮胡同的大杂院里,几乎每个院子都有一家,甚至是几家贫困户。
父母双双失业没有稳定的生活保障,或者干脆父亲因故早逝,母亲卧病在床,底下还有兄弟姐妹三四个要养活的。
这种情况听着扯,可只要挨家挨户看一遍,却又是实打实存在的,很多时候不幸的还不是一家,而是很多家。
这还不算烈士子女家庭,冬天买煤穿衣都是计划着来的,年年冬天都会冬手冬脚。
钱度不扯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现在也没多大的能力,只不过手头有钱了,的确比别人过的舒服些。
自己从小长到大的胡同,能做点好事,他有余力有能力当然不会拒绝。
与其说是帮李鑫,倒不如说是顺着这由头捐一笔钱,人情善事两不误。
大锅饭吃完,刘爱军一众街道办的人也没久待,早早撤了。
接下来就是招待老林家的亲戚,还有林一达的同学。
钱度是邻居,就是帮着来回端盘子的。
吃饭的时候,还看见了当初和林一达一起帮他买邮票的张伟,这小子现在满脸胡茬子,无精打采的。
悄摸一问,竟然是刚从里面出来,原因是赌博输了钱,还不上赌债还把堵上门的人给打进了医院,直接在橘子里待了三个月。
钱度听着也熄了过去打招呼的念头,一个人沾上赌几乎很难戒掉,就是嘴皮子磨破钱度也不会借钱,甚至跟赌博的人做生意打交道。
如果当初这小子,听自己的建议买了整版的猴票,现在几乎一年一个价,没准儿也记不得这档子事儿了,以后自己或者子孙还能来个绝地翻盘。
可要是没听劝,压根儿没买,只能说命里没这个福气了。
晚上一顿招待忙活完,钱度还特意带着老房子的钥匙,进去看了一圈。
当初搬家搬得匆忙,基本上能搬走的全给搬了,钱度觉着抽空得把这屋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住不住人且不提,这样空荡荡的,日子一长,很有可能就把房子毁了。
就跟陕晋两省的窑洞一样,你要是一直住着人,几十年都不带坏的,可一不住人,没个几年就会塌陷。
四合院虽然不存在塌陷一说,可长时间不住人,这么好的房子实属浪费。
虽然钱度现在手上不缺这么套院子,可这毕竟是他爷爷传下来的,哪怕恢复原来的摆设租出去也成。
还有另一个更深层次的考虑,他爷爷的亲儿女当年出国也是迫不得已,现在环境也放宽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如果钱度还是当初那个钱度,手里头指着这个院子过余下的生活,到时候碰上指不定要撕吧一阵。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如果那一天真来了,好言好语的商量还成,给也就给了,如果真要拧巴的硬要,钱度可一点都不带虚的。
自己小时候为了上学,早早入了钱家户口,老爷子的灵堂也是他守的,现在房契上写的也是自己的名字。
真要撕吧闹腾也没毛用,他稳赢。
看了一圈,才出门坐车回家。
结婚前一天的准备不算什么,第二天才是正戏。
一大早,钱度锻炼完简单洗漱洗漱,六点半不到就去老林家吃红枣谷子稀饭去了。
上午钱度正在井边嗷嗷挑水呢,林一达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大领导有什么要交代的,怎么喘成这样?”
“青梅的父母,还有大哥,小舅子一家十口子全来了!”
钱度一愣,麻溜把桶拽上来,“不能把,还以为不来了呢。”
“谁说不是,连着昨天我们一家都还候着呢,可就是没个信儿,谁知道一个小时前下的火车,寻着当初电报上给的地址已经到家里了。”
俩人点了一根烟,吸了几口,钱度才笑道:“这不是好事儿么,你爸妈一直希望女方家来人,这一下子来了十来口也是件好事。”
林一达叹息了一声,他没法儿跟钱度说,刚才回家看了一眼,的确十来口人,可怎么说呢,有点像灾荒逃难过来似的,小孩儿那脸颊瘪的,忒瘦。
钱度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既然来了,你就得招待好,毕竟结了婚你得喊爸妈,咱这边不能差事儿。”
中午接新娘没有用两个轮的自行车,而是三辆吉普,算上王超奇叫过来的小汽车当婚车,一共四辆四个轮子的汽车,车头绑着大红花,在街上也热闹了一把。
事实证明林茂元两口子是有远见的,如果当初把结婚场地定在林一达的院子里,那这接新媳妇去哪儿接?
总不能让乐青梅来钱粮胡同,到时候再接过去吧。
现在这么一弄,外人还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到了地方钱度也瞅见乐青梅的父母了,乡下务农的,虽然没有北方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可整天跟庄稼打交道,面貌和实际年龄压根不匹配。
可能是收拾了收拾,换了件新衣裳,看起来不那么寒碜。
钱度到觉着没什么,可就架不住看热闹的人闲言碎语,老京城人在一定程度上面子看的相当重,丢什么也不能丢面儿。
林一达倒是热情的上前,笑道:“爸妈,大哥二哥,到时候你们坐他们俩的车过去。”
钱度和上午过来帮忙的王超奇忙不迭上前混了个脸熟,一家子初来乍到有点认生,还是父亲乐元辉上前应的话。
当初老乐家接到洋洋洒洒几百字的电报,给上面的信息直接看懵了,拍电报是按字收费的,单单这几百字的大电报就可见一般。
一家子本来不打算来,商量了好久,还是乐元辉一家之主拍板过来看看,毕竟自己女儿结婚当爸妈的都不来,属实说不过去。
可到了京城寻着地址过来,又给他们看不会了,直到面前这个叫钱度的笑呵呵的过来散烟,他们还是有点梦幻。
京城独门独院的院子,家里电视机,收音机,洗衣机,缝纫机这种大物件几乎全能看见,甚至刚才还在门口看见了姑爷开着吉普车。
准确的说,是司机崔连贵开车,姑爷连司机都有!
乖乖,他们村合作社的社长都没配四个轮子的,也就在县城见到过大吉普,谁成想现在一下子瞅见了三辆。
钱度记性好,林一达只说了一遍,一家子的人名就能叫全乎,随手掏出奶糖递给几个小子。
来不来京,其实从老乐家两个儿媳妇的表情面相就能看出来。
结婚前,女方还是柔柔弱弱的,婚成后直接重拳出击,独揽家政大权。
要不是这里是京城,想着能来趟大首都,她们还真不一定顺着公公的话。
只是没算好日子,中间还买错了票,晚到了两天没看成阅兵,下车前俩人还在闹脾气。
这会儿瞅着钱度,陪笑的跟个什么似的。
没招啊,钱度虽然是笑着跟他们说话,看着和气,可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压力给到她们。
心里全是在打问号,这姑爷家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也太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