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学生!”
段鹏手晃着想了想,继续道:“我知道你,八月份的时候在报纸上见过,高考考了六百七十多分的猛人,合着咱成邻居了。”
“嗐,快别提了,那报纸上的照片一言难尽,我差点没找那个记者理论理论。”
钱度一想起那张报纸,心里就是泪,自己彭于晏之姿活脱脱拍成了二嘎子,这换谁能顶得住。
段鹏的嗓门儿不大不小,周围的老爷们儿竖着两只耳朵全听了进去。
二十支软装带滤咀的中华烟现在两块五一包,寻常人根本舍不得买,年纪大的老头儿哪怕家里富裕,也习惯了大前门的口感。
前脚得了钱度的烟,现在听着又是大学生,东一嘴西一嘴的全凑过来打招呼。
都不傻,现在的大学生含金量有多高且不说,单单北大学生这层身份,一毕业进入系统部门工作,本地人肯定不会去外地,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求到上面。
钱度早就见怪不怪的打着哈哈应付,场面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使起来相当溜。
吃罢饭,洗碗的活儿自然是老婶子们的,回家歇了歇,下午开始才是重头戏。
一下午的时间,老李家本家亲戚陆陆续续全赶了过来。
李泉的家底子能看出来还是很殷实的,头天晚上会简单摆一桌,钱度作为邻居,负责帮忙传菜。
等忙活完,他们这些邻居再凑一桌喝两盅。
喜酒用的是莲花曲,萝卜瓶型,上窄下宽,53度,口感很不错。
天冷人多,一瓶酒挨个倒两盅就撑死了,李泉的老子李兆丰瞅着又麻溜拿了两瓶过来。
“这两天辛苦大家了,酒管够,大家敞开肚子喝!”
桌上三个热菜两个凉菜,天冷,热菜也凉的快。
不过对于现在喜欢喝酒的酒蒙子来说,一盘盐焗花生米足矣,甚至钱度还听说有人用鹅卵石泡醋嗦着也能喝他个一斤半,那才是猛人。
段鹏家在胡同口06号,一整天的功夫接触下来,俩人也算熟络了不少。
“钱度,我就在咱们街道办上班,以后有什么事儿随时去找我。”
钱度跟他碰了一下酒盅,笑道:“成鹏哥,要是有事,我指定找你去。”
对于段鹏的故意示好,钱度没有拒绝,一则是邻居,在不搬家长住的情况下,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
二是这里不比钱粮胡同,在街道办认识个人,大大小小的琐事,乃至关键时候可能也会伸手帮一把。
一桌十来个人造了三瓶酒,不好意思再跟主家要,而且再喝也不想话。
稀稀疏疏起身,上厕所滋一泡又开始忙活。
钱度临回家前去厨房要了一些收拾出来的鱼泡鱼鳃鱼内脏什么的,东北人炖鱼喜欢吃这玩意儿。
鱼泡放古代洗一洗,是行房事不想出意外的保护措施,在京城也没多少人喜欢吃,多半会扔。
李泉没计较这些,给他弄了一大袋子。
刚出厨房,墙沿上就传来了“喵~”的一声。
钱度寻声看过去,果然是大福。
“回家去,给你带了吃的!”
“喵~”
李泉仰头看了一下,笑道:“这是你养的猫啊,这段时间没少见,小家伙挺好看的。”
院子里有几只狗捡骨头吃,大福叫唤两声也不敢下来,钱度跟李泉告别回了家。
进了院子,大福见着钱度从墙上熟练的跳到树干上,再俯冲几个借力,落在院子。
天冷的缘故,小家伙长了厚实的一层毛,手感极佳。
鱼泡鱼内脏摊开放地上,猫吃的欢,三条狗跑过来嗅了嗅又眼巴巴的看向钱度。
“少看我,爱吃不吃,不吃别的也没有!”
钱度没好气说了一句,他总不能大半夜专门开火煮肉给狗吃吧,隔壁的几只狗还在地上捡啃干净的骨头吃呢,换狗剩它们估计看都不带看一眼的,丢狗脸。
钱度觉着自己有点太惯着这几个家伙了,就得饿个几天,到时候什么都吃了。
翌日
不用开火做饭,老李家大铁锅煮了一锅谷粥,里面切了一网兜儿红薯,钱度打了一盆。
“我说你是不是闲的,怎么天天来我家。”
钱度给他盛了一碗,没好气道:“沾沾邻居家的喜气,你也努努力,早点结婚。”
林一达猥琐的笑道:“快了,估摸着也就这两三个月。”
钱度手一顿:“你牛,合着真来生米煮成熟饭这招儿啊。”
“除了这个也没别的招了,青梅都跟我来京小半年了,当初答应的好好的,回京给她结婚娶过门,现在还在外面住着呢,说出去不像话。”
钱度点了点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祝你一切顺利了。”
三人吃完饭,崔连贵帮着手,从车里抬进来一个袋子。
林一达解释道:“服装厂发福利剩下的一扇猪排,四个前蹄儿,没发完给你拿来了。”
“你们自己分了呗,给我拿回来算什么事。”
“不懂了吧,不患寡,患不均,多给谁少给谁都会落闲话,这么点东西你留着卤一卤吃吧。”
送走林一达,站在门口正好看见景乐带着苏山和魏大坤走了过来。
这俩小子换了一身灰青色的布袄子,跟在后面无精打采的。
进了院里,景乐笑道:“听说你给他们凶的够惨,俩人不敢自己过来,非拉着我打掩护。”
钱度没好气道:“还有脸喊你过来,你问问他们俩抽的什么烟。”
苏山苦道:“哥,我那就抽着尝尝什么味儿,就是好奇。”
景乐看着他俩:“你俩抽什么烟了?”
“中,中华...”
声音弱的微不可察,景乐朝他后脑勺给了一下。
“有俩钱就骚包,你才多大,还抽上中华了,拿出来。”
苏山欲哭无泪,怎么都爱这一手:“没了,昨天已经被没收了。”
进了屋,钱度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等开春生意大起来,每个月给你四十五块钱,剩下的在我这儿存着,等什么时候懂事了,我再包个大红包还给你。”
钱度觉着自己之前大意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子,每个月拿将近两百块钱实在不像话,很容易把这小子惯坏。
虽然学习不咋地,可现在人品还是不错的,钱度可不想因为自己,把这小子带上邪路。
苏山听着这话眼泪都要出来了,急忙道:“别啊哥,我以后再也不抽烟了,您别扣我钱啊,四十五块钱够干什么的。”
钱度听着顿时无语,坚定道:“现在就甭想了,看你后续表现再说!”
景乐乐呵呵的在旁边打了几个助攻,才把这小子安抚住。
苏山和魏大坤对视了一眼,开口道:“哥,昨天我们来找你,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你不老老实实过年,又想折腾什么?”
“是这样的,这天冷一下雪,我那生意缩水的严重,跟停了没什么区别,我们发现街上有人卖牛仔衣牛仔裤,甚至还有人拿着编织袋,拿了货直接往火车站走的。”
苏山顿了顿,继续道:“那个人我在你这儿见过一眼,你能不能说说,让我们也卖一卖。”
这倒是把钱度听懵了,牛仔衣牛仔裤他熟,哪怕是冬天都有人买这也是真的,可那个拿编织袋拿了货直奔火车站的是什么情况。
钱度抬手,“你具体说说这个编织袋拿货直奔火车站是什么情况。”
苏山和魏大坤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钱度直接让他们跑一趟去把林一达找过来。
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家现在电视,收音机,录音机,洗衣机什么也不缺了,唯一没有安固定电话。
现在家用电话还远远没有普及,大多数人都是去单位的传达室,或者街道上的公共电话打,甚至拍电报现在都是常见的,事急了拍电报,不急可以慢悠悠写信。
八四年应该可以给家里拉电话线了,钱多少不是什么问题,贵就贵点,钱度怕的是这片没有新线路。
如果没有新线路,可以跟别家共用一条,装一台载波电话机,唯一的缺点就是可能串线。
两家电话放耳朵根,往哪儿打,说什么,很大概率能相互听见。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林一达开车带着两人赶了回来。
把这事儿一说,林一达摊在椅子上灌了一口茶,“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合着是这事儿。”
“还不是那帮子采购员,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还有这么个职业,他们一般都是下到县城,乡镇的社员,甚至有的还是农民,
据我的了解,这些人跟当地的合作社签了协议,只要能弄到市面上紧销的商品,回去一卖,利润可以分到三七、甚至是五五分成...”
林一达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无巨细的说了说,主要是他以为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就没和钱度聊,这来的一路上给他吓的,真以为自己犯什么事儿了,可想了一路就是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
“这些采购员,不管是衣服裤子鞋,还是电子产品,只要有,他们就要,贵点都不是什么问题...”
钱度恍然,他以为这群温州佬还得一段时间才会进京,谁成想现在就来了。
“种花的革改、开放,可以说是浩浩荡荡...”
借用电视剧人抿的名义里高植物的经典台词,在时代的巨轮下,原本大家还耻于把赚多少多少钱搬到台面上讲。
可改开正在从农村,过渡到城市。
这些人受到金钱的诱惑,肩上扛着一个编织袋,就敢满世界的跑。
听着林一达描述的画面,钱度还纳闷道:“这些人是突然冒出来的?”
林一达白了他一眼:“你这大学生算是白念了,真应该去街上好好看看,光去年,街上就出现了多少合作公司,更别说供销社和数不清个体户。”
这话相当于,钱度被npc鄙视了,其实他也是没有用心去观察,现在细心想想,仅中关村那边去年就出现了多少小商小贩和小饭馆。
这个社会不缺精明的人,就算都笨,可十个人做这玩意儿都赚着钱了,闭眼跟风还不会?
先知先觉的记忆神挂伴身,财富越累积越多,钱度还常常出现一种俯视全局的感觉,现在才发觉自己有多可笑。
“街上的生意刚开始我还顾着,现在都是我那个哥们儿在管的,回头我把他叫过来,让他好好给你聊聊。”
钱度点了点头,又看向苏山,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弟弟,不上学了,帮我在街上收一些老物件,回头你看服装厂的订单情况,给点货让他散一散。”
林一达没有拒绝,笑道:“这个好说啊,现在厂子一直在扩建当中,每天加班加点的生产,匀一些还是没有问题的。”
看着苏山那稚嫩的小眼神,林一达当然不会拒绝,毕竟这是钱度开口的,再一个都是生意,无非大小来者不拒。
打发掉他们,钱度和景乐唠了几句,便打算去隔壁帮忙。
景乐大学开学之前,靠着收古董,一件两毛,也从钱度手里得了不少工资。
现在手头富裕的一批,就是在学校搞对象有些不如意。
“我也不耽误你过去帮忙了,对了,咱们高中班长马子怡打算趁着今年寒假,聚一次会,你搬家她找不见你人,让我转告给你。”
钱度点头应下,笑道:“行,到时候咱俩一起去。”
锁门去了隔壁,现在的结婚是穷有穷的结法,富有富的结发。
老李家明显属于后者,今天的场面比昨天还热闹。
到了中午,胡同口停满了小轿车,结婚大队骑着自行车从远到近,估摸着也是为了低调,没有用小汽车做婚车。
本家,邻居,社会朋友,同学,还有老丈人那边的人。
敲锣打鼓的把胡同挤得水泄不通,钱度和段鹏把放炮仗的任务抢了过来,叼着烟嗷嗷放。
中午院里院外摆了十五桌,场面热火朝天的,钱度忙着出了一层细汗。
等所有桌吃完,他们摆着急头白脸炫了一桌。
完事儿又一顿收拾,李泉一人发了五包烟才算完活。
钱度把段鹏请到了家里,沏上茶。
段鹏背着手,在正屋来回打量:“啧啧啧,这些都是以前的老物件吧?”
钱度笑道:“我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玩意儿,所以收了些。”
这哪里是‘收了些’...段鹏心里感叹了一句,他又不是初出社会的小白,视线内但凡能瞅见的,基本上都是老物件。
不管是收这些花了多少钱,还是在哪儿收的这么多老家具。
段鹏现在看钱度的眼光又变了变,你丫的这么年轻,喜欢点时尚的不好么,喜欢这些玩意儿。
他又站在录音机旁,眼神示意了示意。
钱度点头应道:“刚弄回来的,可以用。”
录音机里还放着钱度听了一半的,叶震棠的《万里长城永不倒》。
段鹏听着粤语熟悉的不得了,笑道:“我姑姑一家就在香江工作,第一次去那边的时候,听见这些歌直接走不动道儿了,想一口气多买些磁带就是太贵,现在家里还放着几盘呢。”
钱度笑了笑,也没说什么送你两盘之类的,毕竟他现在也不多。
俩人坐定,倒好茶,钱度笑道:“鹏哥,你不是在街道办工作么,我想打听打听,家里面想接一条电话线有没有什么困难。”
“嗐,这有什么难的,主要是...明天我问问,回头给你个准信儿。”
跟钱度知道的大差不差,现在按固定电话并不是什么难事,就是需要两百多块钱和有没有新线路的问题。
段鹏答应的很干脆,他跟钱度这两天接触下来发现很对自己的脾气,更别提烧火做饭的时候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的家庭情况。
加上现在展露出来的这一眼的老物件(实力),段鹏没理由选择拒绝。
跟常年在街道办工作的老油条聊天,最大的特点就是话不会掉地上,天南海北一通聊。
待了将近四十多分钟,钱度才送他到门口离开。
没两天,正好碰着钱度出门,段鹏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的窜了过来。
“电话那事儿成了,咱这儿今年正好还有两条新线路没用,我给你说了,现在去街道办填个信息再交两百块钱,下午就能装上。”
钱度心里一喜,笑道:“成,我这就过去。”
当天下午,老师傅上门,扯线一顿操作,把电话按在了客厅。
钱度前天还特意要了服装厂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林一达的办公室。
“喂,这里是天昂鸟服装厂,请问有什么事?”
“......”
钱度一脑门黑线,电话里不是林一达的声音,而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这特么的,什么情况?
钱度挠了挠头发,要不是电话里自报家门,他差点以为打错了。
“喂,请问有事吗?我们林厂长现在不在,如果有事可以留言...”
“回头让他来我...算了,不用了!”
“嘟嘟嘟...”
电话另一头,一个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孩儿撇了撇嘴,哼着歌把电话给扣了。
钱度话到一半还是给挂断了,倒不是心疼这一分钟一毛钱的话费,主要是觉着没必要。
那头的女声明显不是乐青梅的,他下意识的想问问这是个什么情况,可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愣神的功夫,钱度又拍了一下自己脑门,事关服装厂,这事儿自己还必须得问问。
这要是林一达被厂里的那个小蹄子给迷了眼了,个人感情生活他可以不管,要是影响到生意赚钱上,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钱度在一瞬间联想到了无数个狗血的都市肥皂剧剧情,关键是艺术源于生活,他觉着还真有可能发生。
难不成男人真的有钱就变坏?
今年的二月份头一天就是除夕,除夕前三天,轩鼎楼归了年账,发了福利。
钱度又往家扛了大几万块钱,吭哧吭哧搬到地下室。
要不是以前的建筑工艺好,地下室干燥并没有潮湿的感觉,钱度真怕把钱放底下发霉。
上午在厨房,把现有的菜,按着写好的六个菜归置了归置。
听着前院的狗叫声,麻溜迎了出去。
罗福才带着儿子儿媳,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龙凤胎小破孩上门。
钱度瞅着手里的礼盒,笑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咱俩还客气什么。”
“该客气还是得客气,万一你小子拿这个挑我理怎么办。”
说着,罗福才看着门顶的几个门簪,咂么道:“还是你小子会享受,这院子放以前一般人进都进不去。”
“您也别羡慕我,想住自己买一个去,还不给我介绍介绍?”
罗福才摇了摇头,这种院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碰到,又能掏得起钱买的。
“这是我儿子罗俊东,儿媳妇方素萍,孙子罗朝阳,孙女罗晓珂。”
钱度接过礼物,朝罗俊东伸手笑道:“你好你好,我叫钱度。”
“您好,您好...”
罗俊东明显有些拘谨,毕竟他爹上门之前叮嘱了一路,见着钱度一定不要看着年轻就轻视,要拿他跟自己一样对待。
钱度笑呵呵的:“快别您您您的,你比我大,我得喊你罗哥,我跟罗师傅的关系你也知道,叫我钱度或者度子就成。”
“那我...叫你钱度吧。”
钱度也没多计较,只要别用尊称就行,一一打过招呼,给带进屋子。
罗俊东眼睛差点看花眼,其实不用他老爹叮嘱他,自打见着钱度后,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滴,看他总有种压力。
等进了屋子,看着那精美奢华的家具,心里更没由头的紧张了。
钱度刚把倒好的茶举起来,他连忙起身两只手去接。
钱度看在眼里,目光投向一旁的俩小子,笑道:“还是你们有福气,一儿一女龙凤胎,小棉袄小棉裤一下子全有了。”
三人懵了懵,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钱度又起身拿出自己买的腰果花生杂七杂八的零嘴,逗道:“你叫什么名字,答对了可是有奖励的。”
小男孩儿灵动的大眼珠子左右张望了张望,许是看见自己的亲爹亲娘就在身边,壮了壮胆子。
脆生生道:“我叫罗朝阳。”
“那你呢?”钱度又看向小女孩儿。
“我叫,晓珂。”
“真好,这是奖励给你们的。”
“谢谢叔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