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对方消失在视野里的瞬间，韩武当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第一时间就看向自己的双腿，大腿从膝盖上方被斩落，两条腿都废了，鲜血就跟不要钱一样哗哗流淌。
韩武当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对于义体人来说，这只是小伤。
黑哥们儿狂奔过来，他一把扶起韩武当，把他拖到墙边靠坐，慎重道：“我要怎么帮你？”
“你身份敏感，快撤，基金会的人快要来了，我会没事的。”韩武当摇摇头，当机立断。
“保重！”乞力马扎罗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啰嗦，点点头就钻入了一旁的电缆检修井。
“红蝶，你也撤。”韩武当坐直身体，给自己止血，比了个大拇指，他一笑：“还有，谢了！”
“我回实验室等你。”红蝶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不大乐意离开。
“嗯，一言为定。”韩武当看了眼远处的一幢房子，挂断通讯，发信息给王羲之：「我腿没了，帮我准备一双‘夸父改六型腿部义体’，还有一间最近的手术室，我要自己做手术。」
「怎么没的？你还好……」王羲之的头像立马跳动起来，他情绪很激动：「我马上就吩咐下去，你呆在原地不要移动，联合小队马上就抵达你的位置。」
「我想动也动不了。」韩武当很无奈。
几十秒后，街角的两侧驶来了两支车队，哈里发工业的无人机中队迅速完成部署，电磁频谱遮罩被升起，五百米之内的电磁通信全都受到影响，无法稳定传输数据。
浮空车在巷子的入口处降落，几个医疗专员迅速飞奔过来，收集了韩武当的断肢，对地面的血液进行消杀灭活，并且为他的双腿安装上代谢循环器。
因为失血过多，韩武当本来已经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但当代谢液冲入股动脉，他整个人被瞬间激活。
浮空车腾空而起，朝着远处的一座摩天大厦飞去，那正是祖冲之建设基金会的附属大楼。
还不到十五分钟，浮空车就在166层的外延停机坪上降落，韩武当被搬到一个电动轮椅上，他轻车熟路地接入控制界面，操纵轮椅，径直沿着走廊疾驰。
回到熟悉的义体手术室，他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的权限仍旧可以在大楼里面畅通无阻，看来董事会那群老头子也并非绝对的无情无义。
只是他们太爱算计了，韩武当实在是遭不住。
手术室内的空间绝对无菌，墙壁和地板均由光滑的白色抗菌材料覆盖，且每隔三十秒就会被加热至一百摄氏度，然后被液氮快速冷却至零下。
即便是经过生物骇客突变诱导的超级细菌也无法在这样极端的温差中存活。
白色材料反射着柔和的无影灯光，室内温度和湿度被精确控制，以确保手术过程中的最佳条件。
房间中央是一张先进的手术台，配备了全息投影系统和内置的传感器网络。
手术台可以根据手术需求自动调整角度和高度，同时与患者的义体数据无缝对接，为医生提供实时的反馈和指导，并且也支持医生潜入虚拟现实，直接操作机械臂和医疗机器人。
韩武当看了一圈，他看到了最新最精密的一系列手术工具，包括微米级静电机械臂、激光切割器和微型焊接设备，比起前些年来看，又更新换代了。
这些工具能够在不损伤周围组织的情况下，精确地安装和调整义体部件，是每个义体医生的春梦。
手术室一角设有专门的义体部件存储区，透明的冷藏柜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义体部件，从仿生手臂到增强型心脏，每一件都代表着当前科技的最高水平。
韩武当看到了他要求的「夸父改六型腿部义体」，两支义体和他的腿型一模一样。
他进入手术室另一侧的数据监控中心，大型显示屏显示着瀑布般的数据，从韩武当连上代谢循环器的那一刻，他的所有生命体征都在这里显示出来。
考虑到手术的敏感性，整个手术室都采用了最先进的隐私保护措施，所有的数据传输都经过量子密钥分发器，确保信息安全。此外，手术室内也安装了紧急防御系统，以防万一。
“韩博士？”监控中心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张大嘴巴。
“哦，是小幽啊，好几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我？”韩武当看过去，俏丽的容颜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和记忆对应，但他很快想起了那个活泼好奇的实习生。
她叫李小幽，年纪轻轻的，却已经挺过了大大小小十五场义体手术，她是韩武当早年间的病患，也是半个实验品，她的曾祖李秋明是基金会的大股东，身份可不一般。
“哇，你这人，还真是绝情哎！”李小幽顿时撅起嘴，十分不满。
她的头发是偏淡棕色的卷发，身材娇小，看起来像是还在发育，可事实上，她属于先天不足，其母亲死于一场蓄意谋杀，她是早产儿，而且中毒，导致多个器官衰竭。
好不容易保住命后，她先后遭遇了发育迟缓以及重度超级细菌感染，在那之后，又罹患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渐冻症。
韩武当看着她，不由得感觉钦佩，他替她更换过不下十次义体，荷尔蒙调节器，合成肺，合成肾脏，合成肝脏，到他离开之时，她的病症依旧没有痊愈。
“后来又做了几次手术啊？”韩武当对她笑笑，关切地问道。
“嗯……”李小幽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我做了全身的神经替换，还安装了高负荷纤维骨骼，顺便一说，我的病已经全好啦！”
“等等，全身神经替换？”韩武当瞪大了眼睛。
“是啊，他们把我的神经都给换成神经光纤了，最先是延髓运动神经核团，继而向上延伸至脑干，向下延伸至脊髓，再来是大脑皮质，最后是四肢。”
李小幽粲然一笑：“光是躺在手术台上，我就躺了三个月呢，但这三个月里，我在虚拟现实里学习，掌握了所有义体医生的技术，后来，我就学着你，自己给自己做手术啦。”
“所以，是你自己给你自己换了骨骼的？”韩武当皱起眉头。
“当然喽，我记得你当时就是自己做的手术，我也在场不是吗……那些前来观摩的专家团，都看傻了呢。”李小幽眼睛很亮，她身子前倾，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韩武当知道她在等待一句迟来的夸赞，但他看着女孩的脸，说不出口。
“胡闹！”韩武当一脸怒色：“你早早就替换了骨骼，还拿什么长高？”
李小幽嘴唇一瘪，看样子就要哭出来，韩武当哼了一声，他虽然已经不是李小幽的医生了，可医患之间的感情，有些时候是真的说不清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打开李小幽的胸腔，她那时候生命垂危，奄奄一息，高度感染的超级细菌在她的心脏血管内部形成菌落组织，黏稠如同鼻涕一样的粉色物质堵塞了心脏运作。
他还记得那台手术，和红蝶想做的一样，都是给心脏更换柔性的电磁瓣膜，挺不容易的，过程中李小幽多次濒死，还是他决定利用神经钉刺技术刺激她的大脑，才从阎王爷手里把她抢回来。
看着小生命从自己的手里恢复健康，那曾是他好心情经久不衰的缘由。
“你凶我！”李小幽气呼呼地指着他。
她哼了一声，扭头就跑到控制台面前，去做术前准备了。
屏幕上显示出了「夸父改六型腿部义体」的详细数据，这双义体腿简直就是原生腿的一比一复刻，精细到血管尺寸都完美符合。
“我在「忒修斯之船计划」的名单里？你们什么时候把我放进去的？”韩武当摇头失笑。
忒修斯之船计划是基金会顶层掌权者永生不死野心的具象化，每个掌权者都会保存一个义体库，并且时刻更新为最新科技，一旦有什么不测发生，就可以第一时间找到绝对匹配的义体进行更换。
但大多数人的义体耐受性是有限的，无论是装太多义体，还是更换义体的次数太频繁，都有可能出现大脑认知障碍，以及免疫系统暴走，或者单纯就是精神分裂发展出多重人格。
当今世界上，保持着义体耐受性测试最高分记录的，是韩武当。
李小幽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地操作着，玻璃的倒影中，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手术室里，所有的机器都运转起来，按照韩武当的使用习惯，做好了准备。
韩武当叹了口气，他操纵电动轮椅靠近，无奈道：“小幽，我只是……”他一时间竟有些哽咽。
“只是什么？”李小幽背对着韩武当，她伸手擦了擦脸。
“我永远记得你曾祖和我说的话，他希望看到你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出落成一个像是你母亲一样的美人，我只是对你感到抱歉，我当时没法做的更多。”
韩武当叹了口气，看着李小幽娇小的背影，不禁有些难过，要是罗樱去世之后他没有颓废，或许他能研究出一种方法，或许，她就没必要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惜，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他沉默地操作着轮椅离开监控中心，出门的时候，他补充了一句：“小幽，我对不起你，真的。”
大门关闭，李小幽咬着银牙，半是哭泣半是欢欣。
“谁要你的道歉啊，大笨蛋！”她咬牙切齿，恨恨地看着玻璃外的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