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你怎么出来了,不在屋里歇着?”温和的声音传来,张英从东南角的厨房走出,沿着抄手游廊走来,面带微笑,后面跟着一个中年人,身材精瘦,颇有几分风霜之色,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手上托着一个木盘,上置一大盆红烧鸡块、一大碗米饭、一双筷子,这是韩家的管家刘石头。
一缕鸡肉的鲜香飘入鼻孔,勾得肚子又咕噜噜响个不停。
“娘!刘伯!”韩天回手挑起竹帘,让张英和刘石头进屋,笑道,“我身体已经大好了,在屋里闷得慌,出来凉快凉快——”
“娘,这么大盆鸡肉——这是都给我了?您和刘伯你们呢?”
刘石头微诧异地看了韩天一眼,心想这话这浑小子以前可说不出来。
张英摆手道:“天儿,你受伤了,需要补一下,不必管我们!”
韩天知道张英一向言出必践,也不再坚持,又道:“那给小翠留一点儿吧,丫头还小正在长身体——”
刘石头在一旁笑着接口道:“老奴多谢郎君记挂小翠,好教郎得知,娘子已经提前给小翠预留了,足够她食用。”
刘石头将木盘放在桌子上,道:“娘子在此跟郎君叙话,小的先告退了,待郎君用毕,再来收拾。”见张英点头,韩天也没有异意,刘石头方转身离开。
韩天也确实饿得很了,感觉就算是前世参加生存训练的时候,都没这么饿过,坐到椅子上,抄起筷子,搛起一大块鸡肉塞到嘴里,嚼了两口,又搛了一筷子米饭塞到嘴里,嚼了几嚼,吞到肚子里,竟然连鸡骨头都没吐,直接嚼碎吞了。
“娘——真得很好吃啊——你也吃——”说着搛起一块鸡肉递给张英。
张英摇头道:“天儿,你自己吃吧,为娘不吃。”
看张英坚持,韩天只得放弃,又狼吞虎咽得吃起来。
“天儿,你慢点吃,别噎着——”见韩天吃得像头小老虎,张英禁不住说道。
韩天咽下口中食物,望着张英道:“娘啊,我改个名,叫韩天吧。”
张英听得一怔:“改名?”
韩天点头道:“是啊,娘。韩天锦仨字儿,韩天就俩字儿,又简单,又好记,还好听,您还好叫——这么多的好处啊。”
张英被韩天这憨话逗得忍俊不禁,扑哧一笑,而后思忖道:“改名倒也可以——你的名字还没有入族谱,要等到过年祭祖的时候上族谱,现在改名字倒也不麻烦。天儿,你怎么想起要改名字呢?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张英说着黛眉微皱,心中暗忖:“难道是老刘或者其他什么人跟天儿说了什么?”
原来,去年韩彰收韩天锦时并未特别说明是义子还是养子,带回家拜见过张英后,夫妻两个背地里也曾讨论过是否让韩天锦入族谱。如果只是义子,不需要入族谱,如果是养子,就得入族谱。
但夫妻两个讨论了几天之后,到底没有跟韩天锦提起此事。在他们看来,韩天锦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的,但心性还不成熟,即使此时让他自己考虑,也没有能力进行判断。因此,两人决定等韩天锦再长大一些,心志成熟了,再提及此事,让韩天锦自己来做决定。
而事实是,原本的韩天锦生性鲁直,没心没肺,既然认了爹娘,喊爹喊娘就是了,根本没有考虑其他。在原本的轨迹里,韩彰夫妻两个见韩天锦这个性子,一直再未提及此事,反正父子、母子之情真实存在,也就是了。也因此,在外界看来,韩天锦只是韩彰的义子。而在韩天锦这里,根本就不知道义子与养子、亲儿子的区别。
韩天见张英的神色,大概猜到了她在担心什么,却自迷茫地道:“什么人跟我说什么?娘,说什么呀?”
张英见他这个样子,知道应该是没人说过什么,便也不再深究其因,笑道:“既然天儿想到要改名字,那咱们就改名字好了——从现在开始,我儿就叫韩天!”
“哈,从现在开始,我就叫韩天啦!”韩天得偿所愿,欢呼一声,继续干饭,只觉得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即使是前世那些山珍海味,也没有这么香甜。
又休养了两日,韩天头上伤口已经愈合,张英终于放松了对他的看护,允许他自由行动。
韩天跟母亲说了一声,便走出家门,一方面出于前世的职业习惯要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另一方面也要看一下这个世界的社会和生活环境,顺便也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
按照原本的轨迹,十余年后,韩天锦将前往襄阳寻父,然后小五义结拜,共同投入开封府包拯麾下办差,成为公务员。
但韩天前世从军、从警、从政,可以说是做了一辈子的公务员,尤其是作为公安系统的高层,相对其他人来说,能够见到更多的真实,对于官场的黑暗和龌龊,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现在有机会重活一世,韩天并不愿意走跟前一世相似的老路,而是想走不同的道路,见不同的风景,活不同的人生。
韩家庄位于大宋淮南路,黄州府,黄安县境内,天台山脚下,天台溪汇入倒水河干流合流处北岸,背靠天台山,天台溪与倒水河环抱,依山靠水,水土丰饶,人杰地灵。
庄如其名,韩家庄两百多户,七八百人口,八成以上姓韩,都属于韩氏宗族。其他人大部分也依靠韩家讨生活,比如刘石头一家。
韩彰原本在宗族内地位并不高,也就是加入开封府,官封六品带刀御前校尉之后,地位才有所提高,但仍算不上族内核心,也就是能被人多尊敬几分、不受欺负罢了。
韩家庄依山傍水而建,近似等边三角形。
南北向一条主街,宽逾十米,长过一里,南端接两水合流处,同时也是庄上最大的码头,北端是一个广场,广场对面是韩家祠堂。韩氏宗族所有大型的庆典、集会、祭祀等活动均在此举行。
东西向两条辅街,宽逾六米,一条位于祠堂广场南,一条在庄子中部横穿,均直达河岸,在临河处各有一个较小的码头。
韩彰家位于南街东段北侧,距离东面码头和西面南北主街均约一百多米,地理位置不偏不倚,说不上多好,也不算差。
韩天在庄上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家确实算是家境挺好的了:庄上除了十来户大宅院比自己家更豪华之外,其他都是小门小户,甚至柴门茅房,较之自己家自然是大大不如了。想来倒也正常,韩彰毕竟是六品的公务员,已经算是中下层官员,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中产阶级了,自然要远胜普通平民。当然,比之真正的地主、豪绅、世家,自然又大大不如了。
当韩天走到北街西端靠近天台溪的地方,突然一阵叮当叮当有节奏的响声传入耳中。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街北一个铺子,门口挂着几把镰刀、锄头,旁边立一个招牌,上写“乔家炉”三个火红的大字。
“原来是个铁匠铺!”韩天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来到门口,探头往里看去,只见这个铺子不大,宽约四米,深约六米,两侧靠墙及中间货架上摆满了镰刀、锄头、剪刀、菜刀等成品,里面靠东侧设有火炉、风箱、铁砧、水桶等用具,尽头靠西有一个门通往里面,挂着布帘,想必是主人私密空间或者住宿的地方。
一个老人,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壮硕,须发斑白微枯,全身肤色黑红,上身只着一件粗布短褂,正在用一只铁锤敲打一块通红的铁锭。韩天听到的,正是铁锤与铁锭撞击的声音。
乔铁匠一锤一锤不紧不慢又富有韵律,每一锤都胸有成竹,好像完全不需要思考下一锤敲打的位置、角度和力量。
韩天站在门口,不声不响,只看着乔铁匠工作,只觉得这铁匠的动作中含着一种莫名的美感,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约一刻钟后,乔铁匠把铁锭扔到水桶里,将铁钳和铁锤搁到铁砧上,左手抓了条毛巾擦头,才转回身打量了韩天两眼,问道:“小子,你想要什么?”
韩天心中念头一闪,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这乔铁匠更是置身火炉旁边、手执烧红的铁锭、用沉重的铁锤奋力敲打,但却没看到一丝汗渍,这绝不正常。韩天也是看到他用毛巾擦汗,才想到这一点。或许他额头有微汗,或者只是习惯,或者是为了隐人耳目,但没有出很多汗是肯定的。
“这很可能是一位武林高手!”
韩天走进铺子,距铁匠五六步,先是躬身一礼,然后看着铁匠,诚恳地道:“乔大爷,我叫韩天,让我跟你打铁吧,我力气很大。”
乔大方一愣,又上下打量眼前这个黑小子几眼——面目虽还稚嫩,身材已近成人;浑身黑漆漆的雄壮有力、凛然如柱,却像一条好汉;浓眉大眼,狮鼻阔口,面相憨直;衣衫虽不奢华却精致整洁,脸色健康,目光有神,声如洪钟,至少是中上等人家的子弟——心道:“莫非是有什么人指使这小子过来拜师?”
乔大方随手将毛巾扔到旁边架子上,笑问:“你为什么要跟我打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