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并非是从百里言卿开始
凡灯入了三思殿,一旦被点亮,持灯者的凡尘的记忆就会随着灯油燃尽而忘却。
说是挂灯,点灯,实则是对过去的永远抹除。
灯溢是三思殿的掌灯人,掌管的是殿里的凡灯。
他从不强求别人忘却尘缘,是否来他殿内,全凭自愿。
在他执掌三思殿的数万载岁月里,仅有寥寥几例,是他亲自出手取走他人的凡灯。皆是因为那些仙人历劫后,动了痴念,已经失了心智。
他受人所求,不得已而为之。
故而,他此番真的只是想要看一看北帝的凡灯而已,虽然看过的结果,让他确实有些担忧。
曾经,灯溢认为向别人讨要凡灯,就是质疑他人的道心和能力,是一种很无礼的行为。
但是,自石妙去世以后……
灯溢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从湛星手中接过凡灯,轻轻将其捧在怀中。
那灯中的亮光,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他垂眸凝视着这盏绚烂迷人的凡灯,恍惚间,想起了石妙。
石妙所历的,乃是情劫。在那一场情劫之中,她遇见了薛辄止,也生出了这般无与伦比的凡灯。
想到此处,灯溢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指节慢慢扣紧。
当初,他就应该把那盏该死的凡灯给烧了。
“北帝当真舍得把它给我吗?”灯溢又忍不住问了一遍。
他见过不计其数的凡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越是这样耀眼夺目的凡灯,代表着持灯人用情越深,越难割舍。
“舍得?”湛星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抬眸望向那广袤无垠的星海。
浩瀚星空下,他的双眸倒映出灿烂星辰。
“灯溢。吾已经活了很久了。”他低声沉吟。
“于吾而言,再宝贵的时间,也犹如茫茫沙漠里的一粒金子,固然夺目得令人在意,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这岁月长河中,唯有使命,是吾能够坚守的。”
这不算答案的答案,却让灯溢真正明白了湛星的态度。
北帝还是那个北帝,千钧重负,心怀天下。一点也没变。
对于这般心志坚如磐石的人,这凡灯留与不留,又有什么区别呢?
灯溢不禁陷入了沉思。
相较于北帝的云淡风轻,反倒衬得他这个掌灯人优柔寡断。
“若是要点灯,还需要您亲自动手。关于这一个规矩,北帝您是知道的吧?”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灯溢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
“……”
谁能料到,就这么一句不经意的询问,竟让湛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很久,久到周遭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上。
灯溢神色微微一滞,抬眸看了过去。
他十分确定,自己已经问得很清楚了,完全没有必要再问第二遍。
灯溢凝望着湛星的双眸,那双眼深邃幽远,旁人难以洞悉其中情绪。可此刻,他却从中捕捉到了极度的压抑。
这并非因为他心思格外玲珑,也不是因为他与北帝私交甚好。
而是因为,他是极少数知晓湛星与梅花过往的人。
正因如此,即便北帝未曾吐露只言片语,但灯溢就是知道,能造就这盏凡灯的人,是梅花。
除了梅花,不可能是旁人。
毕竟,梅花是湛星的命定之人。
他们之间的故事,并非是从百里言卿开始的。
天地初开之际,秩序尚未稳固,混沌迷雾氤氲不散。
上古诸神以无上神力,斩破了最后的混沌。自此,六界法则才得以自鸿蒙中清晰浮现、稳稳确立。
也因此,才有了如今的九重天。
随着创世劫到来,诸神纷纷应劫,相继陨落,消散于天地间。
湛星,作为上古神中唯一经历混沌未分、见证天地初开,且留存至今者,是天道精心筛选出来的天帝。
自他承接天帝之位起,便肩负起维护六界秩序的重责。
只是,即便是北帝湛星,也有他的寂灭劫。
这是灯溢的师尊、最后一位应劫陨落的上古神无咎云尊,在陨落之前预知到的。
同样的,无咎云尊也告知北帝,此劫有解。
解子就在东方海域的凤粼洲。
并且,那个解子可以做到北帝湛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在东方海域,那时年纪尚小的灯溢也曾为此去寻找过几次,却从未听闻过有那样一块地方。
可就是这么一个好像并不存在的地方,在后来,终是被湛星自己找到了。
湛星消失了一阵子,再出现时,从凤粼洲带回一棵神树幼株,将其栽种于九重天。
尽管湛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那棵幼株的来历,但灯溢作为知晓那则预知的人,很快便猜到,那棵幼株就是北帝的解子。
只因她身上的灵力太纯粹了,纯粹得如同鸿蒙初开时的混沌元气。
湛星是怎么找到她的?灯溢想不通,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此后,在湛星悉心照料下,那棵幼株渐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时光悠悠流转,历经数千年,终有一日,幼株幻化出了人形。
于是,湛星给她取名“梅花”,并将她留在身边,关怀备至。
灯溢就这么眼睁睁瞧着那棵纯粹“空心”、未染丝毫杂质的神木,长成了一个灵气逼人,可爱的,鲜活的人。
又过了许久,漫长的时光里,灯溢几乎都快把梅花是北帝寂灭劫的解子这件事忘却。就在这时,北帝却将梅花送出了紫微殿。
自那以后,那棵花树才真正的走进众人的视野之中。
就像他不知道北帝是从哪里找到梅花一样,他同样不知道北帝为何要将她送走。
关于她的事情,北帝从来不和旁人说。
“灯溢,吾……”良久的沉默之后,湛星终于开口了。
“我曾经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为了天下苍生,只能让一个人独自背负极大的风险。因为那件事情非她不可。”
他微微停顿,目光低垂,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我告诫自己,应当对她一视同仁,不能因为要付出代价的人是她,便徇私而放弃眼前最妥善的处置之法,让天下苍生陷入险境。”
“那时,我也仿佛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真的对她毫无偏私,于是没有过多的犹豫,便将选择权交给了她。令人欣慰的是,她选择了大义。”说到这里,湛星扯了扯嘴角,笑容略带苦涩和自嘲。
“当时我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变故接踵而至,我竟因此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而这个决定,也让她后来受了很多的苦。”湛星的声音愈发低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如今,我问过她,是否后悔?”
“她的回答是不后悔。”
“但……”他幽幽叹息了一声,“我却后悔了。”
“这是不是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