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醒来
很多皇帝在即位之初便修建陵寝,齐民瞻也不例外,泰陵是一年前完工的。
经过长长的神道、三孔石拱桥、三路三孔桥、神碑亭、隆恩门、隆恩殿、陵寝门,阮绵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明楼下方。
下葬仪式很庄重。
阮绵定定的看着棺柩被抬进地宫,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一袭窄袖劲装,纵马飞驰的少年,渐渐离她远去。
“夫君,夫君......”
双目空洞呆滞,一遍又一遍低声呢喃,阮绵看上去依旧如往日那般端庄高雅。
但两侧扶着她的绿茉和言蓁,能明显感受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回朝之后,阮绵释放了顺王等人,给些教训便罢了,毕竟是皇室宗亲,只要没有谋逆作乱,她不好处置太过,否则容易留下话柄。
初掌大权,她不能落个狠厉凉薄的名声。
被关押了月余,许多人气焰已灭,不再有争权夺利的心思。
也有人仍是不甘心,欲联络朝中大臣,但皆被拒之门外。
眼见朝中重臣和手握重兵的曹景澜、罗将军、向将军、贺将军等人都听命于太后,那些人只好彻底歇了心思。
待新帝祭天登基后,所有皇族宗亲悻悻然离开了京城。
朝堂很快稳定下来,大臣们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金殿内,庄严肃穆。
要为先帝服斩衰三年,太后和新帝皆身穿生麻布丧服上朝。
坐在新帝身旁,俯视着满朝文武,看着一张张并不陌生的面容,阮绵威严冷峻的神色下,心中不断涌起酸楚。
原来,那厮很早就为她的今日铺路了。
那厮善棋,为了让这万里江山安稳绵延,早早就布下了这么一大盘棋局,所有人皆是他手中的棋子,其中,也包括他自己,如今他这颗棋已经废了,换她来顶上。
关于政令,阮绵几乎没有做任何更改,她的夫君将所有路都铺得很好,她只需按部就班延续下去就可以。
皇帝大婚后,阮绵没有任何留恋,直接在朝堂上宣布,要归政于帝。
闻言,朝臣们虽知此乃顺应天命之举,但心中仍有许多不舍。
太后摄政十年,多次力挽狂澜,带领臣民与天灾、人祸抗争。
犹记得当年,新帝登基不久,吐浑国和莎云国联合出兵进犯滇南。
当时大郯才经历过北征之战,国库并不充裕,加之先帝驾崩仅数月,举国沉痛哀伤。
幸好太后临危不乱,一边想方设法筹措粮草,一边调兵遣将,沉着应对。
后来,太后甚至亲赴滇南督战,鼓舞士气。
期间,又秘密出使两国,使计离间两国国君,让两国生出误会,分裂其联盟,最后迫使吐浑国和莎云国撤兵,并签订了百年不犯的协议。
还有后来肆掠半壁江山的旱灾、蝗灾.......在太后的主理下,未出现饿殍遍野的惨象。
十年来,太后知人善任,广开言路,没有出现外戚干政之祸,也没有出现权臣专政之乱。
太后巧思善谋,注重实干,不仅限于科举取士,还下令天文、地理、算术、水利、建筑精通者皆可为官,为国家选拔了大批栋梁之才。
并亲自主持开设了上百座女子学堂,女子医馆亦是遍布全国。
太后功绩卓着,毫不逊于先帝。
历来,皇位传于幼子,为防一人权势独大,皇帝临终前大多会设多名辅政之臣。
当初先帝遗诏,只让太后临朝摄政,没有再另设辅政大臣,很多人都曾因太后独揽大权而提心吊胆,害怕大郯江山不再姓齐。
但多年来,太后从没有刻意打压过皇族,也从未过分提拔母族,更没有丝毫眷恋权势的意思。
先帝全心信任太后,太后也没有辜负先帝的信任。
下了朝,阮绵高高兴兴的回寝宫,指挥宫人们收拾行囊,她要完成当年的心愿:
游走四方,去欣赏各地美景,品尝各地美食。
“阿娘,您就这样撒手不管了,让孩儿怎么办?”
长身玉立、风姿卓然的大阿圆追在阮绵身后,一脸急色。
“你都多大人了,还整日阿娘阿娘的,害不害臊?”
阮绵嫌恶的看了他一眼:
“既然已经娶媳妇成家了,也是时候该肩负起你的责任了。”
大阿圆一脸泛苦:“可您这也太突然了,一下子把所有政务都一股脑的丢给孩儿,孩儿哪里接得住嘛?
您要一点点来,让孩儿慢慢适应才是嘛!不如,那些军国重务仍由您来理,孩儿暂时只接些小事练练手。”
阮绵不为所动:“不行,我都替你管十年了,还想怎样?这本就是你齐家的事,当年若不是你那没心肝的爹突然撂挑子,我何必操这些心?
瞧瞧,我这风华正茂的年纪,都开始长白头发了,还有我这张倾国倾城的脸,都起细纹了,都是被你家这些事儿给累的,以后休想再让我理任何政务!”
大阿圆噗嗤一笑:“阿娘又想念爹爹了?”
阮绵绷着脸:“谁说我想他了?我才不想他,没心肝的骗子,枉我当年一片真心,他却千方百计算计我,害我做了十年牛马,我想他作甚?”
大阿圆抿唇一笑,他的阿娘性子坚韧,乐观豁达,无论多艰难的日子,总是能过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
爹爹过世后,阿娘没有消沉低迷,很快就从悲伤中走出来,用纤瘦的身躯撑起这万里江山。
这些年,阿娘的辛苦,他都知道。
罢了,以后他来担负这重任,让阿娘轻松些吧,于是没再多劝。
过了一会儿,皇后崔婳也来了,夫妻二人陪着阮绵用了晚膳方回。
回寝宫的路上,见皇帝似有心事,崔婳握着他的手问:
“陛下......”
大阿圆一脸不满,用力捏了捏妻子的手:
“都说了,私下里喊夫君。”
崔婳掩口一笑:“夫君可是舍不得阿娘离开?”
大阿圆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我知道,阿娘是为了不让我有所束缚,才寻借口离开。阿娘操劳多年,如今却要她受奔波之苦,我心中有愧。”
崔婳环住夫君的胳膊,温柔道:
“夫君不必如此,阿娘一生磊落豁达,如今归政于你,只要你把江山治理好,她便欣慰了。”
“娘子言之有理。”
大阿圆笑了,一把抱起妻子:
“我还要多努力些,等阿娘回来,看到满地孙儿孙女滚,想必会更高兴!”
翌日,天刚蒙蒙亮。
帝后一起送太后出宫。
后面跟着罗贵人三人,数年前,阮绵让她们去过寻常人的生活,但三人都习惯了跟在太后身边,不愿意离开,阮绵便依了她们。
宫门外早已等候了多辆马车,威北侯府的曹夫人,吏部尚书府的柳夫人,右军都督府的万夫人要陪太后一同出游。
原本安国公夫人也想去,奈何几个孩子还小,脱不开身。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启程,出了城,阮绵便迫不及待将绿茉、陈氏和桃溪三人喊到自己的马车上来,四人一起玩起了摸骨牌、打双陆......马车里不断传来阵阵欢笑声。
几人的子女都已成家,府中有人打理,可以完全放心游玩。
遇到风景优美的地方便停下来,找一处院子,悠悠闲闲的住些日子,有陈氏在,也不必担心水土不服,或染上风寒之类。
一走就是数年,几乎将世间胜景赏了个遍。
如今的大郯,到处透着一派祥和富足之景。
河道中,满载各种货物的船只往来穿梭;官道上,长长的商队川流不息;农田里,岁稔年丰,金灿灿的谷物装满谷仓。
阮绵看着这一切,想起了那个俊采飞扬的少年。
“夫君,你期盼的盛世,我替你看到了。”
暮年之时,阮绵又住到了绵安宫。
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打发走了皇帝一大家子,阮绵独自坐在罗汉床上摆弄棋子,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刚毅的脸,眸子里笑容璀璨,盛满了繁星......
“姑娘,快醒醒......”
清脆的女子声不断入耳,搅得人不安宁。
阮绵缓缓睁开眼,颤抖着睫毛,有点茫然。
“您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啊,奴婢该去喊黄爷爷来给您诊脉开药了。”
“你......是桃溪?”
看着眼前青涩秀气的脸,阮绵无比震惊,听到从自己喉间发出的稚嫩嗓音,更是难以置信:
“我......怎么会......”
“不记得发生什么了?昨日曹将军来府,跟老爷比武切磋,二人高兴小酌几杯,奴婢一个没看住您,叫您跑去偷喝了半坛子酒,这才睡到了现在。
头痛不痛?来,喝醒酒汤。”
桃溪自顾自的将她扶起来,紧接着往她嘴里灌了一碗味道不太好的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