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焦宅出来,两道黑影在街道巷角的漆黑之处不断前行,很快就来到了顺阳郡王府的北侧后门。
“师叔,我这个人睚眦必报,注定不可能成为师父那样的大侠,让你见笑了。”
赵宗熠看到石水的神情有些凝重,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石水却不以为然,“上位者就该有上位者的脾气,若是放任小人随意欺压自己,何来威严让属下俯首听命?即便是门主,亦会杀人立威。”
赵宗熠笑了笑,没想到石水还挺对自己的胃口,他盯着后门值守的两名护卫,低声又问道:“师叔是要进去亲手教训赵宗祺一顿?”
“不,我来这儿,是为了杀他。”
石水摇头说道。
赵宗熠的嘴角微微抽动,“没必要吧?赵宗祺是为了避祸,才把你骗去了边疆,应该没有害人之心。”
石水淡淡的回答道:“我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他如果只是简单的欺骗,我又何必取他性命?”
赵宗熠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石水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一丈高墙,细细静听墙另一侧的动静,确定无人之后,回道:“说来话长,你先在此地稍等,我去去就来。”
赵宗熠忙道:“师叔,我陪你一起进去吧?说不定还能帮到你?”
“不用了,以你现在的武功,只能给我添乱。”
说罢,石水已然纵身跃过外墙,潜进了顺阳郡王府。
赵宗熠也将自己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唉,石水说得也没错,自己现在的武功若是放在《莲花楼》确实不太够看。
一炷香过后。
顺阳郡王府宛若无事发生,如往常一般静悄悄的,石水却拎着一颗被厚布包裹着的球形物体回来了。
“走,出城!”
二人来不及细聊,一路狂奔,朝着京城的东边而去。
城外,柳树坡。
赵宗熠经历了四次被石水像拎小鸡仔一样,拎着他上下内外城墙,内心不禁感慨,看来自己得勤练轻功,下次不能这么丢人了。
他们之前将马匹拴在了这里,此时是来这儿换回常服,准备骑马返程。
石水上马之后,没有急着出发,却在这时主动提到了赵宗祺。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赵宗祺吗?”
赵宗熠看了看石水绑在马鞍上的球状物,“师叔,不如咱们先回田庄再说?”
“就现在吧。”
石水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不见她对赵宗祺的恨意,也没有报仇雪恨的喜悦。
“赵宗祺没有你想得那么单纯,他之所以骗我去河间府,是因为他认识河间府的通判,想要把我卖到辽国去。”
通判,为州府的二把手,主要负责大部分后勤工作,也有监督一把手知州知府的权力,各个州府的行政公文都需要通判和知州知府共同签字盖印,才能生效,手中的实权一点也不比知州知府小。
赵宗熠闻言愣住,“卖到辽国?”
石水缓缓说道:“没错,我到了河间府之后,按照赵宗祺的指点,拿着他的拜帖去找了河间府通判。他还让我给这位通判老爷带了一句话,寒冬的龙井茶过几天就可以送到。”
“龙井茶是什么意思?”
赵宗熠听得有些迷糊。
石水解释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句暗语。寒冬代表危险,过几天指代时间,龙井茶是指我是货物,意思就是我这个人很危险,赵宗祺要通判在数日之内将我这个货物卖到辽国去。”
赵宗熠想了想,说道:“大宋的知州知府和通判都是京官派遣,每隔三年就得召回,说不定这个河间府的通判与赵宗祺还真有交情。而且通判主管钱粮的押运事宜,把你送往辽国倒不是一件难事。”
他问道:“然后呢?”
石水辞简意赅的说道:“我打伤了府衙里的人,然后走了。”
她微微拧眉,接着说道:“后来,我在当地认识了一些义士,从他们那儿得知了一个真相。原来当地有官员与京中权贵勾结,一直在往辽国贩卖兵器盔甲、粮食、书籍、还有匠人,借此牟取暴利。”
“我原先也不想理会此事,可那些失踪匠人的家人求上了门,我见她们实在可怜,便接下了她们的委托,去辽国寻人。”
“辽国的南京距离河间府很近,二者相隔不过百里,骑马一日便可赶到。”
“然后,我与十几名义士乔装进入南京城,寻找那些失踪的匠人,只可惜来晚了一步,大部分的匠人都已经被折磨至死,小部分匠人为了活命,没日没夜地为辽国打造兵甲。”
“等我与义士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力气逃出来了,只能约定时间和地点,从长计议。”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群匠人之中,已经有人真心投靠了辽国,他们将我们和其他匠人的逃离计划出卖给了辽国的枢密院。”
“我们中了埋伏,匠人们皆被当成斩
杀,义士们也大多被生擒,我想救他们……却什么也做不到。”
说到这里,她深深看了赵宗熠一眼,“若是门主在那儿,一定能将那些义士和匠人全救出来。”
随后又道:“虽然我在养好伤后,诛杀了告密者,也曾闯入辽国的皇宫,试图杀了辽国的狗皇帝,只恨实力不济,没能突破那些重甲骑兵,最终败走。”
赵宗熠不禁愕然,没想到石水这两个月的经历如此丰富,竟然还牵扯进了一桩大案。
“所以,这件事情与赵宗祺有关?”
石水也有暗中调查,点头说道:“结合我的遭遇,在我返回河间府之后,便立即找上了那位通判大人,他倒是没什么骨气,我只是稍稍试用了几手审讯技巧,他就全招了。”
“确实是他伙同河间府的其他官员将那些匠人卖到了辽国,而与他有勾结的京城显贵,也就是赵宗祺。”
赵宗熠总感觉没这么简单,“赵宗祺?他不过一个顺阳郡王府的庶子,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石水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赵宗祺接触不到那么多的军械和粮食,也没有能力将物资运到河间府,他的背后一定另有大人物。
“我在大宋朝廷没有人脉,查起来多有不便,只能靠你继续查下去了。”
赵宗熠点头应下,“明白,此事关系重大,我会放在心上的。”
石水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情绪舒缓了很多。
“好,我此去河间府,再斩通判的狗头,以此二人的脑袋,告慰那些惨死在辽国的匠人义士的在天之灵,顺便也给那些匠人的家眷一个交代。”
赵宗熠这才想通石水为什么要在杀人之后,取走赵宗祺的头颅,原来是这样。
“师叔还要去河间府?”
石水轻拽缰绳,胯下之马缓缓调头,“嗯,现在就出发。”
“何时能归?”
赵宗熠追了几步。
石水心中甚暖,笑着回道:“一个月足矣。”
赵宗熠抱拳,“既然是这样,那我便在此,恭送师叔一路顺风。”
石水正欲启程,没走出几步,又回头说道。
“宗熠,你也知我来自几百年后的大熙,从史书上来看,宋仁宗的后继者是宋英宗赵曙,他现在应该叫赵宗实。你不是想要争夺储君之位么?等我回来,替你杀了他,以绝后患。”
赵宗熠哑然失笑,先是拜谢石水,然后说道:“师叔,其实我也……也去过几百年后,这个大宋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个大宋,仁宗之后并不是英宗。总之,多谢师叔的好意。”
石水也知赵宗熠身怀入梦仙法,没有深究下去,“既然你有谋划,我就不多问了,安心等我回来,莫要一个人涉险。”
赵宗熠笑了笑,石水还真把自己当成小孩儿了?呃,这具身体才十八,石水大了他近十岁,也难怪……
“恭送师叔。”
“嗯,走了!”
二人在柳树坡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骑马而去。
……
樊楼,云溪阁。
开封府的权知府事,王素亲自到场,在曹家随从、一众歌伎和焦翔的跟前,不安地来回踱步。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你让我怎么向曹家……咳,怎么向官家交代?”
焦翔满脸委屈,“大人,卑职进来的时候,曹公子确实不在啊。”
几个曹家随从甚是激动,“你胡说!我家公子根本没有出来过!一定是你伙同其他人,将我家公子绑走了!”
“肃静!”
王素喝道。
他走到窗边瞧了瞧外面的景色,“既然没有走门,那么窗户就是唯一的出入口。可是楼下人山人海,即便将曹公子从这里拿绳索放下去,也会被人看到才是。”
跟着过来的开封府左军巡使覃炎是焦翔的死对头,此时落井下石的调侃道:“难道焦兄的同伙能飞?带着曹公子飞走了?”
焦翔的眼皮稍稍跳动,没有说话。
王素回神瞪了覃炎一眼,“你飞给本官看看?”
覃炎抱拳告罪,“是属下失言,大人见谅。”
王素不禁头痛欲裂,“先将这些曹家仆从、歌伎、和焦翔全部带回衙门,本官要亲自审问。另外派人封锁这个房间,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是。”
覃炎领命。
王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查案,如果不能找回曹琢,等到了明日,开封府就得因为焦翔涉案而避嫌,此案就要移交大理寺了。
到时候,他肯定会参一个驭下不严之罪。
一行人在云溪阁老鸨子哭天喊娘的叫唤声中,带走了这里最红的几位伎子,围观之人也越来越多,场面变得有些混乱不堪。
王素好不容易挤到了自己马车的旁边,就要上去了,岂料又听到了属下来报。
“大人!大人!不好了,有命案发生,顺阳王府出事了,有刺客潜入王府
,杀了王府的二公子,还……还割走了头颅。”
小吏的话刚说完,王素已经两眼一翻,栽倒在了马车旁边。
“大人!”
“快!扶大人上马车!来人,去请大夫!”
焦翔趁着混乱,左顾右盼,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今天跟自己过来的下属。
那人悄悄挤了过来,“兄长,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被自己人抓了?”
焦翔答非所问,“周二虎,我能相信你吗?”
周二虎笑道:“兄长,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情分,何需多此一问?再说了,如果不是兄长,我这会儿还在街边卖肉呢,如何能进衙门当差?”
焦翔点头,是他的心乱了,周二虎一直是自己的心腹,这么多年帮他办了不少事,绝对信得过。
“你现在立刻去我家,让你嫂子去我的房间,将床底下的那件多余之物尽快处理掉!记住,事情要办的隐蔽些,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塞到周二虎的手里,“二虎,帮帮你嫂子,连夜将东西埋到这处院子的地下。”
这是他新买的院子,还没来得及过户,原本是有养个外室的打算,结果出了现在这档子事,也就只有拿来藏尸了。
周二虎知道这处院子的位置,还是他从中找到了牙人,才选了这院子。
焦翔又叮嘱道:“你让她不要慌,事情办完后,再去潞王府找我姐姐,让潞王殿下出面救我!”
周二虎越听越心惊,连忙点头,“知道了,兄长,我一定办好此事。”
“快去。”
焦翔催促道。
……
悠然田庄。
赵宗熠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西侧的房间还有亮光,于是询问院里的丫鬟。
“盛姑娘与王姑娘如何了?”
守夜的丫鬟回答道:“盛姑娘和王姑娘是戌时起的,奴婢们不敢怠慢,立刻伺候洗漱,又去厨房给她们端来了饭菜,可是盛姑娘心情不好,不吃不喝的,还是王姑娘劝了好久,她才喝了一小碗粥。嗯,现在又歇下了,两位姑娘应该在聊天?”
“嗯,知道了。”
赵宗熠问完,就准备回房间休息。
这时,西侧房间的房门打开了,梅儿披着衣裳,急匆匆地叫住了赵宗熠。
“世子爷留步!”
赵宗熠回头看去,“梅儿姑娘,有什么事吗?”
梅儿慌慌张张地行礼,试探性的问道:“世子爷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家姑娘回去?”
赵宗熠皱眉思量了片刻,随后眉头舒展的笑道。
“我与盛家还算有些交情,不想因为某些误会断送了两家的情谊,所以才留盛姑娘小住几日。如果盛姑娘想通了,我明早就能派人将她送回盛家。”
梅儿点头道:“想通了,想通了,姑娘不怪世子爷那位女属下的失礼之举。而且世子爷如此重视与盛家之间的情分,姑娘也很感激。”
赵宗熠与她约定明早送人回京:“好,你与盛姑娘早点休息吧。”
他进屋后,用火折子点燃油灯,看到了桌上的少师剑、秋蝉剑和青雀鞭,一时间失了神,想起石水托付的那件大案。
“师叔,你的这件事情可不好办呐。”
摇了摇头,去除杂念,他盘腿坐到了床上,缓缓运转《洗经伐髓诀》,巩固刚刚突破的第六层。
约莫半个时辰后。
老管家刘兴敲响了他的房门,“少爷,皇城司的人找上门了。”
赵宗熠睁眼,喃喃,“来得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