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像是那过去的两年间曾发生的无数相似情形一样，降谷一步步站上训练室内的投手丘。周围千花工业的所在，似乎也在一瞬间变成了青道高中。心思静彻，他的耳边仍能听到往日的对话声——
“我在这里，尽管投过来吧。”
“不对不对，指叉球的握法是这样的……哦，不过，我不会让你投太多哦。”
“哈哈哈，你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啊，降谷。”
“最后投十球，不能再多了。”
“球路太高了，压低一些。我明白你的斗志，但现在暂且先压抑一下吧。”
“今晚可以陪你投球哦。”
“……”
——御幸前辈，如果……不曾遇见你，现在的我，会在哪里呢？
降谷摸了摸左手的手套，从地上捡起防滑粉包。指尖染上层层白雪，他轻呼一口气，松香粉末便如无根浮萍般四散飘落——正像是曾经无处寻求立足之地的降谷。
他望了望蹲在本垒的御幸——面罩之下，能看到对方鼓励的笑意。眸间一点仓促闪烁，不知为何心下有些空旷丶更有几分触动——或许他的御幸前辈，从来都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支撑着曾经易碎易折的他。
投手丘上，如此孤独。看不到身后拼搏着的队友丶听不清看台上的呼唤交错。打者的挥棒重重地落在他的眼前丶他的心上；随着金属棒的挥落，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威胁趋至的疾风。他似乎只在一个人孤军奋战着——直到看见本垒蹲坐着的御幸的坚毅眼神。
你不是一个人哦——那人的眼睛如此说道。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降谷捏了捏手中的白球——手感正和从前毫无二致。他再次握紧球，转了转肩膀，感受球在手中倾斜的角度——一切正好。
——御幸前辈，是你带我走出茫茫大雪……从此高天艳阳，照进融化的春天。孤独前行着的我，终於沿着你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向有你在的地方，最终找到属於自己的理想之路。
——亦师亦友，两载并肩。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棒球人生中最初丶也是最重要的人。我多么庆幸自己曾经为你远赴青道，与你一同带领队伍站在甲子园的顶端。可，假如甲子园不是这一切的终结，前辈，我们……究竟该走到哪一步，才算是为过去的浓重笔墨画上一颗相对圆满的句点？
“先投一颗指叉球吧，降谷。”河野教练远远地挥手示意道。
“好的教练。”降谷点点头。
——指叉球。
心神凝聚，右臂高擡。手套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清楚——如同被十倍镜放大过一般。白球最终从降谷的手中一举脱出——一球怀着回忆和期望，轻巧地穿过本垒，在接近手套时急速下坠。
“砰。”
——完美收入手套的响声。
御幸笑了笑，拿出手套里的白球，挥臂向对面投了回去：“球很犀利哦，降谷。”
这颗指叉球，还是自己教给他的呢——御幸想。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有趣的投手——从来没有好好地投过球，却能用仅仅一球惊艳到在场的所有人。明明是个温柔镇静的小孩，一旦踏上投手丘，那股当仁不让的气势就像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真想让人敲敲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那时候，与其说是他的直球无往不胜——倒不如说是除了直球以外一无所有。他真像一张纤尘不染的白纸啊——什么都要靠自己引导丶自己来教。吃饭要管着丶体力要看着丶动不动就突然睡着了丶连不擅长天气这一点都要自己陪他一起克服；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指甲弄伤了，还要从头开始教他投手的基本常识——保养手指丶投球的力度丶时长等等等。如果不是那显而易见的绝世天赋顶着，他离成为王牌投手还离着十万八千里呢。谁能想到，最后，仅仅经过不到一年的时光，降谷……真的背负着那沈重的1号，站在春甲的赛场之上呢？
御幸感叹着，再次摆好手套的位置。
“下一球还是变化球哦，”河野教练喊道，“投两颗滑球来看看，降谷。”
——滑球哦。
降谷再度点头示意，手指摩挲了几下白球。
“……我不会要求你投无法派上用场的球。”
——这样说着，御幸就在赛场上呼唤了他的滑球。
——御幸前辈，对自己的信任似乎总比想象得要多一些……对自己的态度，也总比别人严厉一些。有时连仓持前辈都有些看不下去，会替他辩解几句。是否那份期待总是比旁人更加深重，在前辈眼里，自己的上限永远还能高一些丶再高一些？
“……再这样下去，我就不给你配球了。”
“给我送两个跑者上垒，还投这种球？”
“趋前守备！”
“你太用力了，降谷。”
降谷的心情沈落下来——他的呼吸变得更轻了一些。
他的每一颗投球，都有御幸的影子。即使两人已经分离了太久，那一球一球，都在述说着曾经的故事——即使那人已经不再，满怀的思念还是寄托在那小小的白球上，只要看到这颗球，就能一瞬想起曾经的过往。有人称之为“投捕双方的杰作”，从那急速降落的白球上，总可以看到过去那位世一捕的身影。
——用我之球，写你之名。你曾期待丶曾肩负的所有，都一并由我替你传承。
那翺翔着的每一球，都曾属於御幸一也丶属於他们共同度过的两个夏天。那是让人一旦提起降谷晓，就不得不提起御幸一也的名字——宛如沈月般静谧的降谷丶仿佛烈阳灿烂照耀的御幸——自此如同辉日月一般的降谷-御幸投捕，用无数出色的战绩，在甲子园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青道高中，此后盛名响彻高野。
降谷举起右手——白球飞速划过，在靠近本垒之后突兀地坠落，一声轻轻的“砰”回荡在投球训练室中央。
“好球。”御幸笑着说道。
“非常漂亮的纵滑球呢。”助手不由自主地夸赞。
河野教练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尽管一向提起藤原凤凰的降谷晓，就要提起他那标志性的直球……但他那优秀的变化球也是将直球发挥至极致的原因之一。现在看来，将降谷晓和御幸一也搭配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而且还是前·青道投捕，足够吸引眼球，有助於提高本次u21的关注度。
伊堂监督苦笑着道：“快别说了，本来我就已经差不多要动摇了，你们还在这边煽风点火。我也不想做这个棒打鸳鸯的坏人……但就这么几球，其实也看不出什么。他们在后面一定会遇到问题的。”
“到时候再说嘛，”河野教练坏笑了一下，“这孩子，恐怕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的原则呢，河野教练？”
“……我有过那种东西吗？”河野笑着反问道。
伊堂监督：……好人都让你当了是吧。
“下面开始投直球了哦！”河野教练大声喊着，顺手将测速枪和转速器材打开——来都来了，不测白不测；160的直球，可是难得一见的大杀器。
降谷点了下头，扩张了几下肩膀——总算要开始投他最拿手的直球了。
御幸咽了咽口水——嗓间一片干涸。
——终於要来了。
他曾数次期待过的丶降谷的直球；那仅仅远远观望着的，就想要冲上前去接下的惊天一球。即使听说降谷进入了藤原凤凰，他也从未如此羡慕至嫉妒着的丶他的捕手藤原理人。
——如果，我能亲手接下你的球……如果那时，你的捕手是我。
御幸望向投手丘。
依然纤细而高挑的身影，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和韧性。他的眼里是满溢而出的冰蓝色火焰，只是被这样注视着，就觉得心脏在疯狂地鼓动，似乎仅在下一刻丶就要飞出胸口——
“御幸前辈，要开始了哦。”
——一声呼唤，仿若判决。
肾上腺素在急速分泌着，热血向着身体的四面八方奔涌而去——御幸的指尖微颤，他的牙齿也紧紧咬住下唇。心情从未如此激烈，高昂着丶狂乱着丶既期待又害怕——他将直面那高速穿越而来的恐惧，那仿佛浓烈灼烧着的白色焰火。
投手丘上，降谷紧紧盯着本垒的御幸——像是看待猎物的坚强眼神。御幸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接着，他看到降谷高举右手，终於将球重重挥出——
狂啸着的球，裹挟着看不见的飓风——白色的闪电在眼前霹雳开来，一瞬火光爆发丶雷霆啸动！
——一球入魂。
巨大的声响在投球训练室爆裂。
“砰！”
血液尽情上涌，手套中接下的球仍在摩擦转动。御幸难以忍受地调整了一下下半身的姿势。
——实在是丶太刺激了。
御幸闭着眼睛咬了咬牙——他的状态非常不一般。
谁能想到——只不过是接了个球，竟然还能把自己接出了生理反应。
“164！”
“转速2670！”
“不愧是降谷！”
御幸紧紧握拳。
——太要命了，还要再接……六颗球。而且……都是直球。
他有些不敢看向对面丝毫没有觉察这一切的降谷。
——今天的十球，将是久负盛名的世一捕御幸一也，有史以来面对过的最大挑战。
即使再迟钝不过，御幸也终於明白了自己当下状态的来源——
原来只是丶心动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