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马路上, 出租车司机按响喇叭:“快上车走了,后面人还排着队呢。”
赵真桢抱着纸袋,钻进车里。
屏幕上的名字还在跳动。
赵真桢不想接这个电话,只想赶紧回到她的小公寓里, 好好睡一觉。
但来电者孜孜不倦。
赵真桢头抵着副驾驶的椅背, 握着手机的右手擡到耳边:“秦燃,你在哪儿?”
“我之前手机没电了, 我…”
她很难得听见他这么焦急, 闭上眼睛:“队里上上下下都在找你, 赶紧回去。”
对面安静下来。
赵真桢把手机换到左手,腾出右手去寻找车窗控制按键, 摇下一条缝。
风呼啦啦地吹进车里,呼吸里的酒气被吹散几分。
“别让大家都担心你。”赵真桢脑子转不过来, 想不出别的话。
司机提醒她:“妹子,关下窗, 马上上高速了。”
“好。”赵真桢重新把车窗摇上来。
秦燃听见她那边的风响和司机的话, 但这会儿已经凌晨两点半, 她还在外面。
“你在哪儿?”
“我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赵真桢轻轻蹙着眉。
“你不是去榆城了吗?”
她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干净整洁的房间。
对呀,她现在应该在榆城,呆在那个也不属于她的家, 躺在一张比酒店还冷清的床。
“我在路口, 你知道的那个。”
“你应该回基地。”她右手掐着人中。
“赵真桢, 求你。”
最后两个字像一把刀,插在她心上。
...
快到庙石路附近的时候, 赵真桢还是吩咐司机停在路上前面。
她远远地看见, 秦燃站在路灯下,逆着光, 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像两个人第一次站在便利店门口,他帮她付了钱,她追出来只看见他抽烟的动作很迷人。
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赵真桢连忙跑到马路边蹲下,扶着花坛,把里面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秦燃被她的动作吓到,小跑过来,蹲下身的时候闻到一股酒味,他顿时明白,拍着她的背:“我去给你买瓶水?”
赵真桢满嘴酸味,费力地点点头。
秦燃折返回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递给她。
赵真桢漱了漱口,虽然摆脱掉那股恶心的味道,但胃里还是很难受。
她在花坛上坐下来,捂着肚子。
秦燃慢慢地蹲下来,一只手扶在她膝盖上:“要不要去医院?”
赵真桢擡头,看见他一脸紧张的表情,楞半晌,默默地摇头。
控制好情绪,她才问:“你晚上为什么一声不吭消失了?”
秦燃脸上划过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把手从她膝盖上挪走,撑在地上:“输比赛了,心情不好。”
“风无常顺,兵无常胜。你以前难道没输过吗?”
秦燃手指抠在地上,他低下头,看见她投在地上的影子:“输过,但这次不一样。”
赵真桢不解:“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快要埋藏到地底:“因为这次她知道了。”
赵真桢的背部僵住,用手捏紧手里的袋子。
唐桃经常说她,在某方面太迟钝。
但赵真桢只懂一个道理。世界上那么多的人,光是遇见对方的几率已经很小,互相喜欢更是奇迹。
所以她当初也拼命对裴喻北好,想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小概率事件。
如果能有和喜欢的人有重逢的缘,应该要跟佛求八百年。
秦燃是个很耀眼的人,值得被任何人喜欢。
但这会儿的他低着头,赵真桢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清晰地感受到他情绪上的每一块斑驳,像是淋过一场大雨。
赵真桢努力挤出一抹笑:“你知道吗?成哥在找你,阿文也是,他半夜电话打到我这了。”
“那你呢?”
赵真桢的脑子里闪现短暂的空白,努力去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秦燃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继续说:“我不想回去。”
“你…”大脑混沌着,赵真桢下意识劝他,“你不要任性。”
秦燃抿着嘴,不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沈默得震耳欲聋。
她望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神里仿佛有缺口,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
带着酒精的血液流向胸口,支撑着她心脏的跳动。
那一瞬间,赵真桢忽然很想为自己也争取一次。
只要一个晚上,她对自己说。
今天晚上以后,她只拿他当朋友。
赵真真笨拙地伸出手,动作缓慢,去拉住他外套的衣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那你要不要跟我
走?”
秦燃猛地擡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脑海中像是有一团烟花炸开。
“好。”
-
从便利店走回家的路上,赵真桢感觉整个人像是在云上飘飘然,以至于在包里掏钥匙的时候,钥匙直接掉在地上。
秦燃俯下身,捡起钥匙:“你喝了多少酒?”
赵真桢不语,小幅度摆头。
看着她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把钥匙插进去锁孔,秦燃很想把她正过来狠狠地质问,知不知道喝多了带个异性回家意味着什么。
但从某个角度,如果她今天没喝酒,现在他也不会站在这。
赵真桢开门,踢掉鞋,去橱柜里找杯子接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然后她坐在沙发上,抱着空调毯,开始发呆。
完全无视了他这个人。
三十嗅到秦燃的味道,很兴奋,围着他的腿喵喵叫。
秦燃挠了挠它的头,举起来。
比他上次见的时候,三十长胖了不少,肚子现在圆滚滚的,毛也顺得发亮。
秦燃抱着三十坐在沙发的另外一端。
怀里的三十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动。
他偏过头。
赵真桢抱着双腿,蜷在空调被里,下巴搁在膝盖上。
她的脸庞柔和,眼神微微呆滞,柔软的长发贴在脖子上。
突然,赵真桢转过头:“我回家了。”
喝了酒的缘故,她双颊带些珊瑚朱色,眼尾也流转着酡红。
秦燃的手指停在三十的下巴处。
三十不满,用爪子去扒拉他的手指。
赵真桢开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爸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刚上初三的有一天,我爸告诉我今年开始我要去美国念书了,我那个时候不懂,感觉自己很厉害,后来才知道他那个时候已经和我继母在一起一年多了。”
她的视线转过方向,擡头看着天花板,身子蜷缩得越来越紧:“我在美国一直念到大学毕业,中途我t没有回过几次国,我知道自己一直在逃避这件事。我今天回去,我终于发现那个房子里没有一样属于我的东西。那个是我爸的家,不是我的。我很不想承认,但是认知就是这样摆在我面前,我好像只能接受。”
他第一次听她后来的经历。
作为交换。
“那你想听我的故事吗?”秦燃的语气很轻,带着蛊惑的味道,“我不是榆城人,初一转学过去的,爷爷奶奶管不住我,我混得要死,打架逃课去网吧打lol,什么都干完了,每周请家长都有我。她是学校管风纪的,我隔三差五就被她抓住。”
说到这里,秦燃低低地笑起来,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
“我们学校有个规定,被记过三次就要留处分。她周二值勤,我就专挑周二,但她的本子上我的名字永远只有两次。我以为自己在她面前永远混下去,直到有一个周二,另外个值勤把我逮住了,我也如愿以偿被记过三次。”秦燃转过头,“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她生病或者转学。”
他转过头,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我在想,如果当时没有这么犯混,是不是她就不会离开,起码我还可以保留一个让她认识我的机会。”
大脑中有什么熟悉的片段一晃而过,抓不住。
赵真桢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一搭一搭地歪着,费劲地问:“后来呢?”
“后来?”秦燃坦然,“后悔呗。在她眼里,我大概和那张纸的其他学生一样,甚至可能还要差一点,毕竟每周都有我。初中毕业我就去打职业了,那个时候家里很反对,不给我钱,俱乐部的工资也低。我一个人在地下室没日没夜地训练,坚持不下的时候就想,都是自己活该,当时换种办法没准就认识她了。我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所以只能拼命往上爬,我站得越高,她看见我的机会就越大。”
“那现在呢?她回来了吗?”赵真桢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支撑不住睡意。
秦燃沈默一会儿,再次转过头,发现她的的小脑袋已经彻底倒一边。
她闭着眼,呼吸很均匀,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三十从他的怀里跳下去,去电视柜旁边扒拉它的自动喂食机。
秦燃站起来走到沙发这边,把靠枕塞到她脑袋下面,掖好空调被的角。
然后他缓慢地蹲下,借着月光观察她的睡颜。
她眼尾红得厉害,他伸出手,用拇指小心地把她脸上的泪痕拭去。
“她回来了。”
一声低笑在夜晚散开。
“而且就在我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