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露愣着摇摇头:“我没事,钟姨,您才是,还好吗?”
钟姨的脸色堪称惨白,握住昙露的手也在发抖。
“我还好……我还好,你没事就好。”
钟姨拍拍昙露的手,嘴唇抿起苦涩又劫后余生的轻笑。
她向昙露和周瑄道歉:“对不起,昙小姐,周瑄,爸一直在房间里,他生病久了脾气就格外暴躁,你们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实在抱歉……”
昙露宽慰钟姨:“没事的,钟姨,生病的人嘛,都能理解。”
钟姨呆呆望着昙露,最后勾起一个苦笑:“……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钟姨。”
周瑄正色对钟姨道:“我们是来贺寿的,礼已经送上了,而且黎姨公身体不好,我们当小辈的也就不好打扰。我们就先告辞吧,行李一会就拿走。”
钟姨顿时惊慌:“要……走了吗?”
她一瞥已经昏黄的天光,“天色不早了,至少吃完饭再走啊。”
“是啊。”
不知何时,黎老夫人走了过来,依旧是那样慈祥的微笑:“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可是……”
黎老夫人打断了周瑄的话,“阿瑄,姨婆不会再让你姨公出门了,你放心吧。总不能老婆子的寿宴,你和昙小姐千里迢迢来,又是两个十七岁的孩子,天色也晚了,要是你们走了,阿姐问我,我不好回答啊。”
黎老夫人口里的阿姐,就是周瑄的奶奶。
她望着周瑄:“就当姨婆拜托,好不好?”
“……”
周瑄也不好说了,眼底里有自责和彷徨。
昙露回答:“那就打扰了,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又是笑意盈满眼中:“昙小姐和阿瑄是贵客,怎么说是打扰呢。”
她问钟姨:“秋华,厨房安排好了吗?”
钟姨点头:“安排好了,妈。”
“那你招待我们的两个小贵客吧,我去看看老爷。”
黎老夫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离开了。
她的叹息飘散在黄昏的风中:
“作孽啊,老爷怎么会这样呢……”
……
“你做得很好看呀。”
花厅内,昙露把荷花剪好,安在剑山上,赢得钟姨赞赏。
昙露刚才问为什么钟姨初次见面时要拿那么多花,钟姨就说是给佛祖的清供插花。
昙露对插花很感兴趣。
所以,他们来到了花厅,一起插花玩。
周瑄就在一旁帮昙露插花,偶尔还要嘱咐她用剑山时小心点,不要划到手。
偶尔昙露烦了:“周瑄你好烦,不要讲了。”
周瑄只好闭嘴,但还是担心地看着昙露把花枝插到剑山里。
这把钟姨逗笑了。
笑着笑着,她又陷入某种落寞的呆滞。
很快,她就赞美昙露的成品。
昙露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您教的好。”
“没有,是你很有天赋。”
钟姨顺手帮昙露理理头发,“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厉害,插得多漂亮。要是供给佛祖,佛祖会很高兴的。”
昙露被钟姨夸,脸红地笑笑。
她想了想,问:“钟姨,我想问问,我是不是和谁长得很像,所以黎驰光一见我就很生气,黎老先生看见我就情绪激动?”
周瑄都没想到昙露会问得那么直接。
钟姨迟疑了一会:“……嗯,你是和我女儿黎宝因很像。”
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昙露看见一名抱着黑猫巧笑倩兮的少女。
钟姨的指腹温柔擦过少女的笑颜:“希望不会冒犯到你。她几年前……因为心脏病过世了。”
她眼里明明要掉眼泪,可还是强撑着笑容:“黎家人心脏都不是很好,驰光还好,就是宝因……比较严重。”
手机屏幕上的少女五官其实和昙露不像,但是组合在一起的感觉很像。
她抱着猫,眼里都有光芒。
昙露小心翼翼:“对不起,您节哀。”
她又说:“我没有感觉到冒犯,您放心。”
“谢谢,你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
钟姨舍不得关掉屏幕,还是摩挲着屏幕。
“……这样也好,她不会受苦了。”
钟姨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情绪。
或者说,这么多年,她已经麻木了,习惯了。
她宝贵的女儿,只有在照片里才能看到了。
钟姨又望着花厅某个方向说:“她以前最喜欢带着猫在这里玩,这里有阳光,她最喜欢晒太阳了。”
可是现在花厅外是日暮时分。
血色的夕阳光中,谁都不在。
钟姨见昙露和周瑄被她带得难过,自己提起另一个问题:
“你这串十八子,是妈给你的吗?”
昙露把十八子给钟姨看:
“嗯,是,长者赐不可辞,但我觉得太贵重了。”
“收下吧。”
昙露面对钟姨的眼神,不好说什么,只好捏着十八子的黑珠似的坠角,“这个是什么呀?”
“这是古莲子。很有年头了。莲花是佛祖座下的圣物,能让人有智慧,从可悲的束缚中觉醒。”
钟姨耐心地给昙露介绍。
“这样啊。”
“爸信佛,所以我们家都信。我也是。只希望我为宝因多祈求福泽。”
“我已经做了很多事了,所以……”
钟姨的大拇指再一次擦过黎宝因的脸,眸光微凝,“该得的,不管是苦果还是好报,我都会领受。”
“……”
昙露看向钟姨。
她想说什么。
最后,直至出花厅,她都什么都没说。
可能是看在钟姨的份上,昙露和周瑄还是决定吃完寿宴,住一晚再走。
现在是旅游旺季,想要找酒店也比较困难。
而且……
昙露站在廊下,天已经黑了,但能看到乌云聚拢,湿气袭来。
要下雨了吗?
去参加寿宴前,有一个人来找过昙露。
很意外的,是黎驰光。
“……谢谢你。”
男青年脸上还没褪去少年时的青涩,道歉时别别扭扭,又很温顺,就像是一只收起爪子的黑猫。
“……”
昙露双眼写着“你是不是疯了”。
黎驰光也很别扭,还是说:“谢谢你能留下来。对不起,我之前误会你了,是我的错,希望你能谅解。”
“你是为了钟姨吗?”
黎驰光讶然抬头。
少女有着一头柔顺的鸦羽色长发,银色的眼眸明亮柔和。
“是。”
黎驰光不知为何,望见这双眼睛,原本的烦闷就消失了。
“我姐姐去世后,我妈妈很久没那么开心了。谢谢你今晚留下来,还陪她插花。”
“……哦,没什么,你妈妈挺好的,我妈妈对我不好,被你妈妈这么对待,我也没什么损失。”
“你妈妈……对你不好?”
对于黎驰光来说,这像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没什么,和你没关系。”
昙露才不要把伤疤揭开给他看呢。
昙露看见去洗手间的周瑄回来了,对恍然的黎驰光颔首,接着就越过黎驰光,迎过去。
她听见黎驰光微弱的怅然呓语。
“……哪有人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好呢。”
昙露想起她进黎家以后,黎驰光的遭遇。
听周瑄说,周瑄姨婆和黎老爷子的儿子早死,孙女黎宝因也过世了,现在黎驰光是毫无疑问的黎家独苗。
可是……
从黎老爷子出现到黎老爷子被推走,没有人在乎黎驰光的感受。
甚至于黎驰光的母亲钟姨也一样。
这不太正常。
昙露跟着钟姨去往花厅,只看见黎驰光抱着小猫煤球,一个人站在芍药花园里,低下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有点可怜呢。
可能是因为家里有重病人,黎家的寿宴也很简单,没大操大办,黎老夫人也只是请了一些亲戚朋友一起吃饭。
“谢谢大家。”
而黎老夫人在寿宴上穿了一身鲜亮的衣服,也衬得她面上红润了些。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也都七十多岁了,和大家也是见一面少一面,大家也不用讲什么规矩,吃好喝好就行啦。”
黎老夫人举起酒杯:“我敬大家一杯。”
所有人该举酒杯的举酒杯,连吃排骨吃一半的昙露都举起饮料杯,敬了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饮下酒,被钟姨扶着坐下,笑呵呵的。
蓦然,李护工冲进了餐厅:
“不好了老夫人,老先生心脏病犯了,注射了地高辛也没用!现在没意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