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光透过作战室的窗棂，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王涛扶着腰间的护具，缓缓坐下，胸前的绷带在军装下若隐若现——虽已康复大半，但毕竟肺部中弹仍让他动作略显迟缓。
"都说说，这新收的56名兄弟怎么分编？"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扫过围坐在长桌旁的骨干们。
大飞将搪瓷缸搁在地图旁，缸沿溅出的茶水洇湿了标注"绥化"的区域："各旅骨干折损太多，高亮和刘新建......"他的声音陡然哽咽，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桌角的刻痕——那是执行炸安达机场出发前，刘新建用刺刀留下的记号。
空气瞬间凝固。卢俊华垂眸擦拭着望远镜，镜片倒映出窗外的积雪："我三旅的姜辉，也在那次任务里......"他喉结滚动，将后半句话咽回肚里。铜制镜筒被攥得发烫，仿佛还残留着战友临终前的体温。
众人正沉浸在悲痛中，孙志新突然爽朗大笑，震得门框上的冰棱簌簌掉落："我说各位，愁眉苦脸的像啥样子！赵松杰那小子，跟我才是'老本行'对路！"他故意挺了挺胸膛，"我俩都是从绿林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总比你们这些'正规军'好沟通！"
这句玩笑如同一把火，瞬间驱散了屋内的阴霾。大鹏憋红着脸噗嗤笑出声，林秀也抿着嘴角，用钢笔轻轻敲了敲桌面："孙旅长这话在理。赵松杰熟悉山林地形，又擅长野外周旋，编入二旅确实能发挥所长。"
王涛看着孙志新自信满满的模样，终于露出笑意："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先说好，"他神色一凛，目光扫过众人，“新同志得从头学起，军规军纪一条都不能含糊！”
散会后，晨光已铺满营地。二旅全体将士整齐列队，棉鞋踏在冻土上发出铿锵声响。孙志新立于高台之上，身后猎猎作响的军旗上，红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扫视着队列中一张张坚毅的面孔，目光最终落在人群前排的赵松杰身上。
"同志们！"孙志新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营地，"今日，我宣布一项重要任命！"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唯有呼啸的北风掠过耳畔。赵松杰不自觉挺直腰板，手心微微冒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曾经被人唾弃的土匪头子，竟能站在如此庄严的场合。
"赵松杰！"
"到！"赵松杰条件反射般大声应答，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孙志新走下高台，来到赵松杰面前，目光坚定而信任："经师部研究决定，任命你为二旅一团团长！"
话音未落，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赵松杰只觉热血上涌，眼眶瞬间湿润。他望着周围战友们鼓励的眼神，望着孙志新递来的崭新团旗，仿佛看到了崭新的人生在眼前展开。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保家卫国的战士！"赵松杰展开团旗，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我赵松杰发誓，定不负信任，带着兄弟们把鬼子赶出中国！"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训练场，赵松杰站在队列前，看着一团战士们参差不齐的动作，他几次想要开口纠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新兵们的目光偶尔扫过他身上尚未完全褪去的土匪装束，让他如芒在背。
这几日，孙志新一直在暗处观察。他注意到赵松杰总是独来独往，开会时坐在角落默不作声，下达命令时语气生硬，完全没了当初做匪首时的豪爽劲。更糟糕的是，面对战士们善意的交流，赵松杰总觉得对方眼神里藏着轻蔑，渐渐与大家越行越远。
这一幕被孙志新看在眼里。当晚，他提着一壶烈酒来到赵松杰的营房。昏黄的油灯下，赵松杰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口，看到孙志新进来，急忙起身敬礼，动作却显得僵硬。
"别拘束，就当是老兄弟唠嗑。"孙志新把酒壶往桌上一放，"我问你，你是不是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你？"
赵松杰身子一僵，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拳头在袖中攥得发白。这个问题，就像一把利刃，直直戳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孙志新将酒壶往赵松杰面前推了推，油灯在他脸上投下暖黄光晕："不瞒你说，当时三个旅可都是抢着要你啊。陈立斌拍着桌子说你身上那股狠劲，像极了他年轻时；卢俊华直夸你认路的本事，能给队伍当活地图。"他故意拖长尾音，看着赵松杰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
赵松杰握着陶碗的手指发颤，酒液在碗中泛起涟漪："旅长，您就别打趣我了......"
"谁打趣你？"孙志新突然伸手按住他肩膀，"大伙都觉得你是条汉子，人也踏实！不然我费那么大劲抢你过来做什么？"见对方仍低着头，他索性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刀疤，"因为我也是绿林出身！当年为抢地盘挨过黑枪，为护兄弟挨过刀，这些伤疤可比什么都实在。"
赵松杰猛地抬头，与孙志新目光相撞。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戏谑，只有历经沧桑后的坦诚。"啥？"赵松杰的眼睛瞪得滚圆，"旅长，您也当过土匪？"
"你知道野狼谷吧？"孙志新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苦笑说，"当年在野狼谷，聚着三百多号人。"
赵松杰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响当当的大寨子！我早听说过二当家的神出鬼没，枪法比猎鹰还准......"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盯着孙志新腰间的匣子枪，"难不成......"
"正是在下。"孙志新敲了敲烟斗，金属碰撞声惊飞树梢的麻雀，"后来大当家的吴大疤瘌，连穷苦百姓的粮食都强抢。竟然还将抗联买的马抢到山上，我看不惯就倒反天罡跟了抗联"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起初我也犯嘀咕，跟着队伍吃糙米、睡雪地，能有当山大王自在？"
赵松杰听得喉咙发紧吞咽吐沫，眼睛热切盯着孙志新。
"可当我第一次跟着兄弟们端了鬼子炮楼，救下方正煤矿被抓去当劳工的乡亲......"孙志新猛地抬头，眼中有火苗在跳动，"老赵，你见过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吗？那比当土匪时抢到金山银山还痛快！"
赵松杰喉头上下剧烈滚动，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喉结在粗布衣领间滑动。他用力点了点头，"我能想象到！"
"你以为我当初入抗联就顺风顺水？"孙志新往碗里斟满酒，"第一次摸机枪，差点走火崩了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还和范团长争抢战利品。"他的笑声震得油灯轻轻摇晃，"可那又怎样？现在我照样能带着兄弟们把鬼子打得屁滚尿流！"
夜风卷着雪粒扑进营帐，却吹不散两人之间升腾的暖意。赵松杰终于端起酒碗："旅长，我......"
"别想那么多。"孙志新举杯相碰，瓷碗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在这里没人在乎你从哪来，只看你要往哪去。咱们的枪口，永远要对准该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