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都在恐慌担忧中度过,也在不安辗转中昏昏睡去。
打着冷颤,大部分人缩挤着露天而眠。因为裹着口鼻,呼吸不畅,因此呼噜声闷响如滚雷。
间或着偶尔传出的剧烈咳嗽,临时营地内一时极为热闹。
楚禾睡不着。
掀开被子,披着衣服坐起,那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嗽声清晰入耳。
“姐,怎么了?”
睡得迷糊,但感官已经敏锐察觉到身边的异样。眼睛紧闭,陶雅雯嘟嘟囔囔如同说梦话般问着。
“没事,睡吧。”
“嗯……”
听到熟悉的声音,与困意打了许久的架,努力哼了一声后陶雅雯睡得更沉。
“阿禾你也发现这几日咳嗽的人愈发多了?”
不知何时,吴婆子也醒了。
依旧躺着,只细微的气音从被子下透出,但其中浓浓担忧难掩。
“嗯,这段时日没少接触流民,不得不防。”
缓缓躺下,望着眼前的黑漆一片,楚禾轻声轻语。
自西泽县开始,疫情形势就显着严峻。流民如潮水,避也避不开,加之她们这行人都沾了那不知卷涌着多少死尸的江水。
熏艾消杀也没有机会,更无法全面彻底。仔细想想,若是那时染上,潜伏期早就过了。
怕是疫病真要轮到她们了。
“翟老应当睡下了,明日早起再请他诊断诊断吧,希望只是染了风寒……”
“好。”
压下浮上心头的慌乱,二人止了话,却迟迟难以入眠。
深夜正寂静。然而不仅小小的帐篷中,散聚而宿的人群中又多了数道粗重呼吸。
呼噜消声,僵着身体,睁着眼睛等着天亮。
一时连咳嗽声也顿住了,强忍着,却反弹地更强烈。
“都醒醒,别睡了!身体不适的人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说是要等天亮,但并没有过多久。晦暗的晚星都未消沉,营地里突然响起洪亮又烦躁的嚷声。
几乎同时间,所有人翻身而起,摸索着走到于春等人搭建的简易小草棚前。
“先不急着出去,等诊断结束。”
喊住往外蹿的陶雅雯,楚禾穿戴整齐,挑开炉盖续上火。
“晓得~我就想瞄几眼~”
嘴上这样说,但步子早已撤回。趴在门口,掀起小小一条缝来,陶雅雯撅着屁股朝外看,倒将此时才回来的韩安儿和陶雅宸吓了一跳。
低矮草棚里,挥退迟珥等人,翟老盘腿独坐垫褥,伸手搭脉。
口罩重新捂严实,眉眼掩在阴影中不见神色,只手上动作不断。
打起灯笼凑近忐忑不安的宋大飞,查看面色后又观察体态和姿势。
耳朵几乎要贴上宋大飞的胸口,静心听呼吸声,轻嗅气味儿。
“翟老……如何?可,可真是疫症?”
时间越久,翟老脸色越凝重,宋大飞也越惶恐。
眼瞧着翟老再一次搭上自己手腕,接着又摸向脖子和腋下。饶是再故作镇定,还是受不了这般煎熬,宋大飞忍不住颤声询问。
没有回答。
收回手,又拿起笔毫,翟老快速写方子。
脉象洪数,面色发黄发暗,发热乏力,咳嗽声重浊……综合所有症状,肺部受邪无疑。
不过还不能确诊是否是疫症,得再观察一两日。
“除了发热咳嗽可有其他病症?譬如身上有无疼痛,红肿,甚至是肿块?事关所有人性命,不要藏着掖着,早发现早治疗,说不定还能治愈。”
将纸张推到宋大飞面前,翟老站起,眼神逡巡,声音严厉。
分隔排队的五人连忙摇头,随后又细细回想许久,还是缓慢摇头。
见状,翟老悄然吐出一口气,这才看向早就惊惧难安的宋大飞。
“你这倒像是风寒,不过也说不好。你不能再与旁人密切接触,你家里人也是一样。”
一番话,让宋大飞的心落下又提起。大冷的天,鼻头竟冒出了汗珠。点头不迭,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最糟的情况。
拿着方子,昏昏沉沉走出,听到脚步和呼唤问话后又急忙避开。
还是少祸害别人。
“下一位。”
五个人。宋大飞,宋梦,高童的孙子高节,谢甲深的媳妇何团娘,以及覃远友。
时间流逝,所有人屏息等着结果。
“等等!你再偏一下头!”
前四人症状不显,无法确定。当所有人都以为覃远友亦是如此时,翟老突然起身。
灯笼凑得更近,扭过覃远友的脸,一手扒开衣物。
飞快松开手,稍顿后又伸手。
那靠近锁骨的脖颈根部赫然有一块红斑。
“这块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可有发疼发痒?”
翟老声音陡然变大,又急又厉,带着几分质问。
“什么……什么斑?我不知道……”
被翟老突然的大喝惊到,覃远友脸唰白。随即疑惑又惊疑地低头,望向指尖对上的位置。
却什么都看不见,视野盲区。
惊骇慌张,让本就身体孱弱的覃远友失力倒地。
“远友!”
不顾沈桂香劝阻,覃远松冲了过来。
“退后!不许靠近!”
翟老疾言厉色叱退所有人。
“翟老……小友他真的……真的染了疫病吗?”
艰涩难言,覃远松红着眼眶问询。
“细细想想,你这几日此处,或者别处有无疼痛?”
蹲下身,缓了语气,翟老轻声询问。
“没有……除了马车晃荡磕碰,并无其他。”
失魂落魄,覃远友慌乱摇头,神情恍惚,口中喃喃。
“其他人回去,相互盯着查看身上有无我所说症状,你跟我进来。”
看来自己之前想的没错,这疫症是躲不掉的。
真的来临,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慌促。身子一晃,翟老撑着地面站起,交代完率先走进棚子。
“哥,你们回去!”
擦了擦流到嘴边的泪水,覃远友朝焦急观望的兄嫂挥手。随即跌跌撞撞爬起,失魂落魄地跟入。
一时间,各家各户寻找隐秘的角落。借着月光,火折子,一寸一寸摸索着查看。
崔婆子赶出男娃,在两两检查后仍不放心,亲自又上手按压细察一番。
翟老说了,肿块比红斑更可怕,必须严谨。
“还好……还好……”
看完姑娘媳妇,崔婆子和吴婆子又将两个男娃提溜进帐,二话不说扒光细看。
没管顾脸不顾腚的反抗二人组,翻来覆去,再三确定后,这才拍着心口长舒。
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