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们没事吧?”
没有陶雅雯那般羞答答,楚禾神情自然。捡起衣物重新穿好,隔着帐子问慌手慌脚到处奔走的人。
“不好说啊,听翟老说咽喉肿痛,牙出血这些也可能是……咱们好些人嗓子嘶哑的不行,保不齐真染上了。”
陶三之扯着喉咙喊着,声音在一片喧沸中声忽远忽近,回完话后又应着声跑到旁处。
楚禾想细问都没机会。
她只是想知道陶三之,陶楚杰以及郭相言的情况。毕竟与她们几人要一路同行下去,确保无恙才能让人安心。
只不过……翟老头说的也没错,疫病种类繁多。症状各异,潜伏期有长有短,也防不胜防。
除了水源和食物被污染后易得的痢疾和伤寒外,还有蚊虫大量滋生和传播引起的疟疾。
更别说霍乱和鼠疫。
尤其是鼠疫。
自从雨停出了巷子,一路上,老鼠比野草还常见。
洪水将其从地下逼出,依着求生本能,不可计数的老鼠成群结队迁移到高处。
鼠群聚集,雌雄相遇。加之面临环境压力和变化而出现应激反应,繁殖周期缩短,繁殖频率增加。
尽管有流民捕抓消耗,可流民日渐消亡,数群却日渐庞大,直至肆无忌惮地仗势拦路。
她曾多次看到红着眼睛尖叫着往河流江水中跳的老鼠,以及不停撕扯衣服,形若癫狂躺在脏水坑里的人。
老鼠身携病菌,高热而渴水。
人亦是。
腺鼠疫,肺鼠疫,败血症鼠疫……
她们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没有打扰,楚禾定定思索,满帐子人等着外面安静。
从惊恐万状到疑神疑鬼,再到强作镇定。
经过最初的慌乱,随着黑暗褪去,所有人神智回归。
陶三之和陆宽全副武装,手持木棍将疑似病例隔离开来,哪怕是有一点点症状之人也没有放过。
“排查出来了吗?切莫包庇隐瞒!自己想死,可别拉着全部人为你陪葬!”
手腕酸痛,在迟珥七人的帮忙下,翟老终于开完了方子。
打发掉围过来焦急问询求诊的人,翟老扶着发麻的腿走出,再一次疾声问道。
分成四拨的人群又是一阵骚乱,急急摇头,又左右张望。
虽说都是以前一起上工的人,但关系还是有亲有疏,并非所有人都能全然相信。
“男人们那边有宽子我管不着,但妇人中若是有人弄虚作假,甚至知情不报。若是查出来,我定然不饶她!”
鸦雀无声中,胡月红突然站了出来,横眉瞪目地盯向各家媳妇姑娘。
神色激动,目露凶意,强势的没有半点说情余地。
“对!咱们好不容易逃到这儿,若有人成心不想让大家过安生日子,我许勤勤第一个不答应!”
“我们娘俩看过了,没有问题!”
“放心!谁敢包藏祸心,不用阿禾姑娘发落,我们定不放过!”
“到时候可别说咱们不念旧情!”
胡月红话出,妇人纷纷回应。
另一边,在陆宽威慑目光注视下,男人们也自发保证。
热烈氛围中,在山坳最边缘。灰头土脸又萎靡不振的一小撮人群中,有人眼神闪烁,游移不定。
数次张口欲言,可看向自家男人和公爹后,又胆寒地飞快瞟向火光微弱的帐篷,最后还是默默低下了脑袋。
将面上的口罩捂得更紧,使劲儿往下扯那短了半截的袖子,直至手腕半掩也才偷偷松气。
群音振奋,还在说着保证与决心。
跺了跺冻僵的脚,脱掉被子,楚禾叮嘱已经开始烧汤的老人。
“从现在起,咱们同其他人不能再有接触。口罩和香囊不能短缺,抽空得多揉一些药丸。”
“好!这些早就备下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阿禾你不用担心。”
认真听完楚禾的安顿,吴婆子当即点头。几个月的积攒,这些不成问题。
“趁着还没出发,我这就裁剪,宁可多着也不能少了。”
“雅宸,安儿,将药碾子抱过来,咱们也开始吧!”
徐翠珍性子急,反正眼下怕是一时走不了,闲着也是闲着。嘴上说着,针线已经在细密的丝绸和棉布方帕上穿梭。
将女儿放到一边,陶五涌忙打下手。将药囊缝在折叠多层的口罩中间层,剪系带,整理棉花。
陶雅雯二话不说,指挥着小孩儿哧吭哧吭忙活起来。
忙中有序,自己这边的确省心。微结的眉头稍松,在叮当作响声里,楚禾掀帘走出。
还在自查和抨击不知是否存在的害群之马的人顿时噤声,胡月红连忙回到队伍中,恭敬看着楚禾走近。
果然一日是比一日冷了。
待在帐中,只觉得寒意钻出土层从鞋底爬上脚掌。待在空阔寂寥的露天野地,才知何为旷野萧索寒。
紧裹厚衣,顶着迎面吹来的冷峭晨风,楚禾缓缓走到人前。
步子不疾不徐,形容闲适懒散,瘦小的身躯压在厚实的大氅中,看起来甚至都有几分滑稽。
但没有人轻慢,连对视也不敢长久。
呵着白雾,楚禾轻扫底下依旧惴惴难安的一众人。
“确定没有其他人染病了是吧?”
无人回应,只大幅度摇着头。
远远的,看不清楚禾神情,但听着比刮进眼睛还要蛰人的冰寒声音。
本就思前想后,迟疑不决的人更加胆战心惊。涨红着脸,将咳嗽压下,弯腰退出人群。
本就寡淡的一点勇气彻底烟灭。
过了小半晌,又好似过了许久。灌入口鼻的寒风更加凌厉,仿佛身处冰天雪地。
在呼吸不畅之际,楚禾终于再次开口。
“最好如此,可是给过机会了哦。此处危险,半个时辰后出发,队形按陆宽安排的来。”
“是!”
“是!”
重获新生般,众人纷纷应声,忐忑跳动的心脏突然沉稳下来。
比吃人还可怕疫病么?
那就看看自己命硬不硬吧。
原本色如死灰,被隔离出来的几人好似有了精气神,整理好家里人分出来的衣物吃食,安然等着。
或生或死。
瑟缩着,就水啃饼子。药只能走远些再喝了,到时也能烧锅热汤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