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口内外泾渭分明。屏障外狂风怒号,里面却是平静无波,连温度也高了些许。
又一次劫后余生,众人又累又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蹚过溪流,直至远离峭壁,才在一片树林中歇息。
迈着酸软的双腿,楚禾领着自家一行人去了林木更为密集的一处。
“慢点,小心伤口。”
顾不上浑身疼痛,陶五涌赶忙帮着陶三之先将崔婆子从背上放下。
“都放这儿,那边有木墩子,别被绊倒了。”
还好此处积叶厚实,一搂一满怀。一会功夫,徐翠珍已经铺了一大片,招呼着众人过来。
“这日子就不是人过的,可算是又活过了一天。”
仰面摔进落叶堆里,半铺半盖,陶雅雯舒服地直哼哼。
所有人倒头躺在地上,闭眼静静平复心神,无一人说话。
过了好久,气温骤降,在霜花即将降临的时候,人群终于有了动静。
检查伤势,清点家当,准备吃食。
“呜呜呜……翟老!救救月红嫂子吧,她被石头撞了!呜呜呜……”
央求胡月红好久,对方还是不愿将伤口示人。越躲藏,赵采文越担心,劝说无果后,只得跑到队尾求医问药。
抽噎着,拽着老头就往陆家所在地儿走。
“急什么?没看着我正忙着?一个一个来!”
没好气地喝退人,翟老给排排坐的近十人把脉分药。
“可婶子她伤得重……卫灵!”
见翟老依旧无动于衷,赵采文不甘心,转头看向自个儿包扎伤口的卫灵。
这些时日多亏月红婶子照顾帮忙,不然仅凭自己,怕是早就失散被抓了。
月红婶子绝对不能有事!
思及此,赵采文眼中划过决然,正要挟身份命令,恰好陆小阔跟了过来。
稳重可靠的少年不着痕迹地看了卫灵一眼,这才转头劝说赵采文。
“别为难人,我娘还能坚持,等等吧。”
语气柔和,宠溺味儿十足。
“小阔哥,不行,我……”
“先回吧,听话。”
还想着再尝试劝劝,可陆小阔都上手拉住了自己袖摆。
心不甘情不愿,赵采文也只得乖乖随着一起回去。
没人打扰,翟老治疗继续。
看完一个又一个,脸黑得如同死水。
“你这腿不能长时间赶路了,再走下去就废了。想办法让人背,抬着也成。”
苍老的脸上一派正色,老人指着任保成的腿肃声,下了最后通牒。
队伍里大部分汉子身上的伤快要成痼疾了,若是再不留心保养,活下来也是短命鬼。
“好……我晓得了,多谢翟老。”
对这个结果任保成没有任何意外,神色如常,更看不出半分紧张和慌乱。
道谢后艰难撑地起身,捆着一圈木头的右腿弯曲着,全靠另一只完好的腿脚蹦跳走路。
“唉……”
打发走最后一人,翟老累瘫而坐,一抬头就对上发呆的卫灵。
目光还对着先前那两人离开的方向,黯然无色。
“唉……”
看了看在远处瞎转悠的迟珥,又看看身旁的卫灵,翟老无语,唯有叹息。
逃一般提着药箱去往别处,远离凄苦光棍儿窝。
人群完全沉寂下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
行李原封不动,床褥紧扎捆放。
所有人挤在,竖着耳朵,睁着眼睛,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
斗转星移,当月牙如早露般滑落树梢时,山峡终于等来了第一声鸟啼。
阖眼不过几轮呼吸,在彻骨森冷和潮湿中冰寒中,楚禾钻出已然无用的御寒枯叶和厚实棉被。
守夜的人还来不及入眠,营地里便叮当作响。
不用安排,宋大飞就带人回峡口清理痕迹。
马尸和血迹不能留下,更要查漏有无遗落物件。
“阿姐,我们这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说会不会下面几个县只有咱们跑出来了?”
拍打掉满身碎叶,用力踹了踹地面。待脚指头有了感觉,陶雅雯这才挨着楚禾坐下,有气无力地问道。
太累了,走到哪儿都有人追赶拦截。
想到路上种种,陶雅雯不免有此疑问。
“势单力薄就只能被动挨揍……咱们太过弱小,乱世求生都不够格。”
沉浸在纷乱思绪里,楚禾望着远山呢喃。
“姐?你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
“是得武装自身了,这襄正教老窝应当有不少好东西吧……”
“啥?”
被楚禾眼睛盯得心里发毛,陶雅雯打着激灵,将鼻涕吸溜得更急。
楚禾却不再言语。
顾自起身,走出银霜素裹的百状枯木林,目视更为幽暗深远的云端山壑。
“先垫垫肚子,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起锅吃热的。”
自家静得有些不对劲,忙着解包袱的吴婆子疑惑转头。果然,几个孩子不知何时竟都出了林子。
吴婆子忙追出来呼唤,先将两个小的拽了回去。
不管是崔婆子还是韩安儿,每个人头上和手上都缠着厚厚布带,脸上也被涂抹得花花绿绿。
不过说来也奇怪,五十来人,就靠近楚禾的一圈儿伤势最轻,基本都是皮外擦伤。
让翟老头絮叨了好久。
在陶三之的要求下,本想省吃省喝的各家各户最后还是打嗝儿收拾。
山雾正浓时,宋大飞几人刚好返回。
可是人还未齐。
所有人背起行囊,笼着袖子,原地跺着脚,望眼欲穿死守林地。
雾起雾散,晨辉析出云层将洒未洒之际,脚底峡口终于转出熟悉身影。
“宽子!”
“娘,爹回来了!”
人群激动,不由自主往来人身后望去。
等了好久,陆宽都快要走进队伍,可峡口依旧安静,只有重新呼号的狂风。
笑容一点点淡灭,在看清陆宽满脸的痛楚和悲苦之时,所有欣喜跳动的心脏彻底沉没。
如陨星入渊。
“陆哥,雷子……雷子他人呢?”
哽咽着,任保成抖着嘴唇艰难开口。
沉默不语,在人群中寻找几回后,陆宽背起胡月红。
“那……那有找到,找到尸首吗?”
“你他娘的胡咧咧什么!不会的!雷子哥不会死的!定然是骑着马逃出去了!”
“走吧!”
坚毅硬汉骤然间没了神韵,像是被抽走了情绪。
对众人的急切问询置之不理,只看向楚禾。
“出发!”
没急于一时,看着韩安儿于队尾站定,楚禾这才出声。
队伍缓缓开动,双脚麻木前行,心口悲痛欲绝。
难以自抑的嚎啕与呜咽隐没在风中,将了无生机的萧瑟山野衬得更凄苦。
“砰砰砰!”
响亮的闷击声自身后传来,众人停脚张望。
却是卫灵。
红着眼眶,姿态虔诚地朝后方叩首而拜。
未闻哭声,也不曾留恋。动作利落,几息便追上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