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跪别

峡口内外泾渭分明。屏障外狂风怒号,里面却是平静无波,连温度也高了些许。

又一次劫后余生,众人又累又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蹚过溪流,直至远离峭壁,才在一片树林中歇息。

迈着酸软的双腿,楚禾领着自家一行人去了林木更为密集的一处。

“慢点,小心伤口。”

顾不上浑身疼痛,陶五涌赶忙帮着陶三之先将崔婆子从背上放下。

“都放这儿,那边有木墩子,别被绊倒了。”

还好此处积叶厚实,一搂一满怀。一会功夫,徐翠珍已经铺了一大片,招呼着众人过来。

“这日子就不是人过的,可算是又活过了一天。”

仰面摔进落叶堆里,半铺半盖,陶雅雯舒服地直哼哼。

所有人倒头躺在地上,闭眼静静平复心神,无一人说话。

过了好久,气温骤降,在霜花即将降临的时候,人群终于有了动静。

检查伤势,清点家当,准备吃食。

“呜呜呜……翟老!救救月红嫂子吧,她被石头撞了!呜呜呜……”

央求胡月红好久,对方还是不愿将伤口示人。越躲藏,赵采文越担心,劝说无果后,只得跑到队尾求医问药。

抽噎着,拽着老头就往陆家所在地儿走。

“急什么?没看着我正忙着?一个一个来!”

没好气地喝退人,翟老给排排坐的近十人把脉分药。

“可婶子她伤得重……卫灵!”

见翟老依旧无动于衷,赵采文不甘心,转头看向自个儿包扎伤口的卫灵。

这些时日多亏月红婶子照顾帮忙,不然仅凭自己,怕是早就失散被抓了。

月红婶子绝对不能有事!

思及此,赵采文眼中划过决然,正要挟身份命令,恰好陆小阔跟了过来。

稳重可靠的少年不着痕迹地看了卫灵一眼,这才转头劝说赵采文。

“别为难人,我娘还能坚持,等等吧。”

语气柔和,宠溺味儿十足。

“小阔哥,不行,我……”

“先回吧,听话。”

还想着再尝试劝劝,可陆小阔都上手拉住了自己袖摆。

心不甘情不愿,赵采文也只得乖乖随着一起回去。

没人打扰,翟老治疗继续。

看完一个又一个,脸黑得如同死水。

“你这腿不能长时间赶路了,再走下去就废了。想办法让人背,抬着也成。”

苍老的脸上一派正色,老人指着任保成的腿肃声,下了最后通牒。

队伍里大部分汉子身上的伤快要成痼疾了,若是再不留心保养,活下来也是短命鬼。

“好……我晓得了,多谢翟老。”

对这个结果任保成没有任何意外,神色如常,更看不出半分紧张和慌乱。

道谢后艰难撑地起身,捆着一圈木头的右腿弯曲着,全靠另一只完好的腿脚蹦跳走路。

“唉……”

打发走最后一人,翟老累瘫而坐,一抬头就对上发呆的卫灵。

目光还对着先前那两人离开的方向,黯然无色。

“唉……”

看了看在远处瞎转悠的迟珥,又看看身旁的卫灵,翟老无语,唯有叹息。

逃一般提着药箱去往别处,远离凄苦光棍儿窝。

人群完全沉寂下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

行李原封不动,床褥紧扎捆放。

所有人挤在,竖着耳朵,睁着眼睛,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

斗转星移,当月牙如早露般滑落树梢时,山峡终于等来了第一声鸟啼。

阖眼不过几轮呼吸,在彻骨森冷和潮湿中冰寒中,楚禾钻出已然无用的御寒枯叶和厚实棉被。

守夜的人还来不及入眠,营地里便叮当作响。

不用安排,宋大飞就带人回峡口清理痕迹。

马尸和血迹不能留下,更要查漏有无遗落物件。

“阿姐,我们这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说会不会下面几个县只有咱们跑出来了?”

拍打掉满身碎叶,用力踹了踹地面。待脚指头有了感觉,陶雅雯这才挨着楚禾坐下,有气无力地问道。

太累了,走到哪儿都有人追赶拦截。

想到路上种种,陶雅雯不免有此疑问。

“势单力薄就只能被动挨揍……咱们太过弱小,乱世求生都不够格。”

沉浸在纷乱思绪里,楚禾望着远山呢喃。

“姐?你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

“是得武装自身了,这襄正教老窝应当有不少好东西吧……”

“啥?”

被楚禾眼睛盯得心里发毛,陶雅雯打着激灵,将鼻涕吸溜得更急。

楚禾却不再言语。

顾自起身,走出银霜素裹的百状枯木林,目视更为幽暗深远的云端山壑。

“先垫垫肚子,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起锅吃热的。”

自家静得有些不对劲,忙着解包袱的吴婆子疑惑转头。果然,几个孩子不知何时竟都出了林子。

吴婆子忙追出来呼唤,先将两个小的拽了回去。

不管是崔婆子还是韩安儿,每个人头上和手上都缠着厚厚布带,脸上也被涂抹得花花绿绿。

不过说来也奇怪,五十来人,就靠近楚禾的一圈儿伤势最轻,基本都是皮外擦伤。

让翟老头絮叨了好久。

在陶三之的要求下,本想省吃省喝的各家各户最后还是打嗝儿收拾。

山雾正浓时,宋大飞几人刚好返回。

可是人还未齐。

所有人背起行囊,笼着袖子,原地跺着脚,望眼欲穿死守林地。

雾起雾散,晨辉析出云层将洒未洒之际,脚底峡口终于转出熟悉身影。

“宽子!”

“娘,爹回来了!”

人群激动,不由自主往来人身后望去。

等了好久,陆宽都快要走进队伍,可峡口依旧安静,只有重新呼号的狂风。

笑容一点点淡灭,在看清陆宽满脸的痛楚和悲苦之时,所有欣喜跳动的心脏彻底沉没。

如陨星入渊。

“陆哥,雷子……雷子他人呢?”

哽咽着,任保成抖着嘴唇艰难开口。

沉默不语,在人群中寻找几回后,陆宽背起胡月红。

“那……那有找到,找到尸首吗?”

“你他娘的胡咧咧什么!不会的!雷子哥不会死的!定然是骑着马逃出去了!”

“走吧!”

坚毅硬汉骤然间没了神韵,像是被抽走了情绪。

对众人的急切问询置之不理,只看向楚禾。

“出发!”

没急于一时,看着韩安儿于队尾站定,楚禾这才出声。

队伍缓缓开动,双脚麻木前行,心口悲痛欲绝。

难以自抑的嚎啕与呜咽隐没在风中,将了无生机的萧瑟山野衬得更凄苦。

“砰砰砰!”

响亮的闷击声自身后传来,众人停脚张望。

却是卫灵。

红着眼眶,姿态虔诚地朝后方叩首而拜。

未闻哭声,也不曾留恋。动作利落,几息便追上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