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宽没有说,那后方大有可能没有追兵。
换句话来讲,马雷成功了。
不谈其他,结果是好的。
白日气温稍高,澄黄光辉懒洋洋自高空投下,寒气消退,山野只余干燥。
于世间留下最后亡音,断枝碎叶最终在人们脚下化为齑粉。同最不起眼的泥土一样,滋养万物。
穿过累累石林,跨过深浅沟壑。鞋底早就漏洞明明,鞋帮子撕裂透风,血肉模糊的脚掌大喇喇露在外面。
脚指头青紫肿胀,已有生疮的迹象。
不是不换,而是多少鞋子都不够穿。
舍不得。
将脚步放缓些,楚禾举目张望。
所过之路并不见他人踪迹,看来此处并非襄正教进山的唯一入口。
走得还不算深,林木算不上茂密,除了零散生长的松柏外,看不到其他绿意。
受水灾影响,山体滑坡,树木倒伏,在千堆泥块里苦苦苟生。
洪流越岸,浊水过境而逝,只留硕大的嶙峋怪石跌落横亘在溪流中,将长练剪成两截。
寻找了好久,活着的鸟兽寥寥,已成尸骸的却是有不少。
可惜了,找不到机会来改善生活。
“到前面林子生火休息!”
眼下还算安全,倒也不急于赶路,对着图纸照看许久,楚禾转身。
让早已精疲力尽的众人又生起了气力来,盯着明明就在眼前,却难以抵达的那片杉木林。
“再坚持坚持啊,马上就到了!”
山中难行,壮力少的人家只得让孩子半背半走。眼看着懂事不少的孩子快要哭闹起来,大人只得出言相哄。
可孩童毕竟年幼,越是和颜悦色就越得寸进尺。
不再可怜兮兮央求,而是停下脚来,扯着大人的腿撒泼打滚。
“我不要走!我要坐车!”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谢乡向来深受偏宠,除去一开始的缺衣少食,后来一直待在车上。
有过惊恐和惧怕,习惯后也就那回事。
长途跋涉,自己赶路却是不曾有过的。
不想不听话,可着实难以忍受艰辛劳累。
思来想去,不得不用上屡试不爽的好法子。
“别捣乱,比你小的孩子都能自己走,就你不能坚持?”
背负着超出头老高的行李,谢甲深喘着粗重的气息艰难往前走。
见自家小儿这个时候哭闹了起来,想将人扭到前头却腾不出手来,实在是背上重负一旦放下就挑不起来了。
“别吵了,再吵坏人就来抓你了!”
好言说尽,聪明劲儿不用在正事儿上的小孩知道自家娘实在唬人,打滚更甚,也更凄惨。
故意往石头上撞。
本想好好教训教训谢乡的何团娘到底是下不了狠手,无奈地弯下早就僵硬的腰。
松开牵着大儿子的另一只手,托着人就要往背上放。
“我不!我不要走!我想睡觉……”
娘松了口,却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谢乡哭得更大声。
让谢甲深夫妇头疼不已。
也惊动了赶路的众人。
“你去处理。”
提过身旁之人背上的袋子,楚禾头向后微侧。
“得嘞!”
陶雅雯摩拳擦掌,收到话极为爽快地应下,鼓着喘大气的鼻孔,兴冲冲就朝后走。
“我不要……”
“啪!”
“啊!呜哇哇!”
谢乡正卖力表演着,用不了多久,娘定然会同意的。
这般想着,心中一狠,摔得更结实。
分明觉察到娘的态度有所松软,连脚步都放慢了。可过了好久,还是没能等到开口。
困惑着,谢乡闭眼准备再加把劲儿。
还没发力呢,咚咚如雷响的脚步声自前头传来。气势汹汹,让人以为真有坏人赶过来了。
谢乡惊恐睁眼,还未发出声音来,却看到一只裹着脏兮兮布条的手掌冲着自己的脸拍了下来。
“啊!娘……呜呜呜”
委屈万分,谢乡怒极,就想要告状。
“啪!啪!”
却是又有两巴掌接连扇了过来,左右开弓,极为响亮。
“小雯姑娘……”
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眼看儿子脸蛋涨紫,呼吸艰难,欲要昏厥过去的模样。何团娘到底心疼,忍不住想求情。
“看来你们没给自家孩子讲清楚啊!既然你们舍不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憋着气,陶雅雯冷哼。
眼神对着慌张羞愧不已的谢甲深夫妻,手下却是没有半分客气,鼓足力气又是狠狠一巴掌。
“哇……呜……”
将喘不上气的人扇醒了过来,谢乡照旧想哭,哭到一半骤然收了声。
“你们应当庆幸,这次是我过来。若有下次,这荒凉山头多几座坟包倒也正常吧。”
蹲下身,陶雅雯眼神对上不断后退躲避的谢乡,语气虽笑,其中的狠厉却是毫不遮掩。
“多谢姑娘提点,我们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胆寒颤抖,行李从谢甲深肩头滑下,夫妇二人连同大儿谢环齐齐垂头告罪。
陶雅雯这才满意,仰着头转身。
穿过呆若木鸡,噤若寒蝉的众人,大摇大摆地返回楚禾身旁。
“如何?”
扣着震痛的掌心,陶雅雯如往常一般邀功。
“不如何。”
“啊?”
“你袖子的刀子是摆设?不见血怎能长记性?”
觑了满脸写着求表扬仨字的人一眼,楚禾将包袱丢到陶雅雯怀里,继续向前走。
却不知,此话一出,不止陶雅雯,所有人头皮蓦地发紧。
待冷静后,不禁眼神冷厉地警告自家孩子。
稀疏绵长的人群有序安静,速度也快了不少。
因此那压抑不住的咳嗽更为清晰。
从队首渐渐落到队尾,如今远远落在后头的高家一行人吃力紧跟。
虽然他们家人口众多,可上有年迈老人,下有三个孩童。外加大小包袱,实在难行。
“娘,您怎么啦?”
队伍的最末端,王岁子不停捂着嘴吭哧。
脸憋得涨红,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硬是将呼之欲出的咳嗽逼了回去。
被高星抱在怀里,脸正对着自家娘的四岁稚子高节看了个一清二楚。
歪着头好奇问道,同时伸出手来想摸摸,让娘不那么难受。
“娘……娘没事!快抱好,小心跌下来!”
只是伸过来的一只手,却让王岁子脸色大变,避如蛇蝎般连连后退。
身体后仰,将口捂得更紧。
“当真没事?面色这般难看,是不是受寒了?待歇息时请翟老看看吧,咱们用粮食换。”
妻子的反常高星也看在眼里,眼下不得空,只能等休息了。
“真没事!赶紧走吧,咱家落得太远了。”
猛烈摇头,借口着,王岁子急忙催促。
自己脚步却原地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