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大卫和亚历克斯通过“华尔街绿洲”这个网上论坛一直保持着联系。大卫在纽黑文工作没多久就辞职了，花了7.5万美金买了个多米尼加护照，从此当起了闲云野鹤般的世界游民。而亚历克斯刚刚从投行跳槽到私募，两人在胡志明相遇了。
当时大卫坚持用比特币请亚历克斯喝酒。他们先是在范五老街游荡了二十多分钟，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愿意接受比特币的酒吧，转账又额外花了三十分钟。尽管波折不断，大卫却兴高采烈、一刻不停地介绍去中心化货币的优势，还讽刺银行这种传统金融机构是“只会收高昂过路费的无赖”。
亚历克斯估计大卫靠炒加密货币发了家，但却怀疑这种“数字郁金香”究竟能持续多久。实际上，他对大卫的一切观点都保持怀疑，觉得匪夷所思、荒谬至极。两人一度辩论得面红耳赤，谁都不服谁，比在“华尔街绿洲”论坛上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段时间，大卫甚至住在芽庄港口附近一艘很少停靠的蓝色游艇里，白天去岸上吃饭蹭网，晚上回艇里睡觉。除了床有点颠簸，大卫形容自已的生活就是天堂。戴百达翡丽、穿定制西装的亚历克斯却觉得这种生活毫无体面可言。
“你这么想我一点都不意外。”大卫用他特有的挖苦语调说道，“世人太容易被主流社会灌输的价值观洗脑，被表象所迷惑。比如一艘小船停靠在岸边，它不属于任何人，但没人知道。大家都觉得它‘应该’属于某个人，所以大家对它视而不见。于是我在里面免费住了一个月，现在大家都觉得这艘船属于我。可不可笑？
大家都觉得那些香车豪宅、美女环绕的是成功人士，但他们也可能是负债累累的老赖。大家都觉得囚犯既可鄙又可悲，但在币圈没坐过牢都不好意思自称大佬。我想说的是，大多数人趋之若鹜的都是破烂，没必要和他们去争。相反，如果你另辟蹊径的话，生活会变得无比轻松。”
“这是在为逃避竞争找借口。听上去也太懦弱了吧？”亚历克斯针锋相对。大卫用绿眼睛炯炯有神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dude，我知道你酷爱竞争。但你有没有想过，成功的关键反而是避免竞争？你看看身边这些人。我敢打赌他们一生的轨迹都没有多大差别。拼命卷学历、工作、结婚、生子、背房贷、操心孩子的事、掏空积蓄给孩子买房子，再操心孩子的孩子的事……
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这辈子究竟干了什么，他们就是社会的npC，推动游戏发展，最后沦为炮灰。和这些人竞争简直侮辱我的智商。我只想做个真正的游戏玩家，随性而活，顺便把钱赚了。这个宇宙没有说明书，我不需要npC来告诉我应该怎么生活。”
亚历克斯不以为然。“坦白说大卫，你把自已孤立在主流社会之外，全靠投资收益活着。但万一你投资亏损、爆仓，你想再回到主流社会混口饭吃就很困难了。你的简历上会有长时间的gap，很少有体面的公司会要你。你看似活得随心所欲，但实际上却毫无退路、毫无保障。我不知道你是越活越聪明了还是被洗脑了。”
“也许两者都有，谢谢提醒！”大卫狡黠地嘿嘿一笑，“还是来讲讲你光鲜亮丽的投行生涯吧！”
不过吵归吵，两人其实都发自内心地享受这种思想的碰撞。那家酒吧氛围不错，他们临别时约好一周后再聚。可没几天大卫就搬家了，从此销声匿迹。
“大卫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了吧？毕竟币圈涉及太多黑灰产。”杰弗里扶了扶鼻翼上的眼镜说道。他是一个瘦削、长相斯文的香港人，在银行信贷部门工作。
“拉里·芬克也说过，比特币的价格就是洗钱指数。我听说好些币圈玩家都死于非命，坠机、溺水、睡死……行凶者为拿到密钥不择手段。”玛丽亚附和男友说。她是一个圆脸微胖、伶牙俐齿的年轻女孩，梳着利落的马尾，前额发际线因为高强度加班已经开始后移了。
“没有权力保驾护航的财富很危险。不过就算那小子还活着，他也大概率不会抛头露面了，就像中本聪那样不得不消失。”马克说。
“别阴谋论了，大卫还活得好好的呢！”
辛迪一边大声宣布，一边兴奋地在ipad上浏览大卫的脸书账号。今年为止他有两条更新：前一条在西伯利亚雅库茨克零下40度的原始森林砍柴，后一条则在碧海蓝天的大溪地钓鱼潜水。
和学生时代相比，照片上的大卫看起来确实像远离文明社会的流浪汉。曾经苍白的脸庞被晒得黝黑，眼周爬满了皱纹，竹竿一样的身材也变得更加壮实，裹在皱巴巴的亚麻罩衫里。他唯一不变的是那头永远凌乱、桀骜不驯的红发。
大卫还以尼采的名言给照片起了标题：
“对待生命不妨大胆一点，因为我们终将失去它。”
婧希忍不住凑过去看那些照片，不禁感叹道：“真是有意思的人呐！好羡慕啊。对了亚历克斯，我们也去大溪地度蜜月吧？”
“过一阵吧，最近太忙了。”
话音刚落，亚历克斯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为什么自已不能像大卫这样随心所欲
地活着呢？他们明明起点类似，只是他信奉努力读书努力工作的主流价值观，而大卫始终不务正业、肆意妄为，却早早实现了财务自由、人生自由。
退一步来讲，在座的哪一个人不是从小到大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社会精英呢？但是大多数人不管怎么努力工作，钱总是不够花，生活也谈不上幸福，自由更是遥不可及。他们最后只能羡慕那些不守规矩、投机倒把的家伙，那些赚走80%财富的20%。
听上去真是不公平，为什么诚实劳动者往往平庸，投机者却被奉为“超人”和“股神”呢？
亚历克斯开始认真思索大卫说过的每一句话。确实，人的各种想法与观念，究竟有多少是他自已沉淀思考所得的？又有多少是社会通过日复一日的宣传，通过操纵潜意识灌输给他的呢？亚历克斯想，也许被洗脑的并不是大卫，而是自已？
大卫所唾弃的“主流生活”，让人觉得透支未来几十年的收入背房贷车贷很正常，让人觉得奢侈品、健身房、医美、出国旅游、高端俱乐部会员、国际学校通通都是必需品，让人通过购买某种产品和服务与“幸福”、“尊严”、“荣耀”画上等号。
而一旦人存不下钱，就必须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无尽的工作当中，投入到看不到头的加班当中，否则就会陷入没有收入的焦虑里，陷入到因为还不起房贷、养活不了家人的巨大无力感中。
突然，亚历克斯怀疑一切听到的看到的只是一个局——一场让人疲于奔命、永不停歇的老鼠赛跑，一个高压锅版的楚门世界。每个人都像马戏团的猴子那样，跳过一个又一个人为设置的障碍，忙得没法思考破局之道。无论头衔有多光鲜，这种努力都毫无意义。只有牛马才需要头衔，多讽刺啊！亚历克斯惊讶于大卫年纪轻轻就看透了一切。
亚历克斯记起了很久前读过的一篇报道，说只有46万人的小城奥马哈，其拥有亿万富翁的比重却在美国城市中位居前十。很多人既不聪明也不勤奋，只是多年来无脑跟随“股神”巴菲特投资，就变得腰缠万贯。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近年来，类似新闻更是泛滥成灾。特斯拉股价狂飙两百倍、5000万元的彩票赢家、娘炮小鲜肉片酬8000万、网红豪掷上亿买豪宅……很多富人的智商与德行根本配不上其财富，他们只是恰好站在风口享受红利罢了。
这一刻，亚历克斯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庆幸而兴奋。他顿悟了、自由了，甚至想跳起来向所有的人宣布：投机倒把并不可耻！认为努力就有回报才是最大的自恋，是人类的傲慢。人类如此渺小，只有认清并顺应规律，在规律下办事，才是成功的秘诀。他已经不在乎鲍勃一号当年鼓吹的“改变历史”了，他只想打破成规、早日暴富。
亚历克斯暗下决心，桑尼退居幕后也许是一次宝贵的破局机会，让他能够独挡一面、大展身手，什么赚钱做什么。只是现在他学聪明了，坚决不用自已的钱。他不怕被Lp、法务约谈、被弗兰克们冷嘲热讽，如果他能带来远超预期的回报，这些人早晚会闭嘴。
如果他搞砸了，就像婧希说的，大不了转行做健身教练呗。再不济，提篮桥蹲几年出来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