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跟你和林总谈。”宋家熙瞥了一眼接踵而至的伽利略投资团队，有些恼火地从椅子上蹿起来。
“要咖啡还是热茶？”亚历克斯不动声色地建议。
宋家熙焦躁地舔舔嘴，又坐下来。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个人。等珍妮佛一关上门，宋家熙随即换了副趾高气昂的面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啪”一声拍到亚历克斯和林朝明面前，上面是一串名单。
“这些都是和宋家一起打江山的元老。只要有人敢动我，他们承诺会集体离职和我另起灶炉、东山再起。”
亚历克斯拿起名单看了一眼。几个“皇亲国戚”俨然在列，竞业协议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一旦这班人离职，卫城集团在长三角拿地和融资方面的优势将消失殆尽，起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
亚历克斯和林朝明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我知道卫城财富、金钢花苑让你们很生气，但至于整这一出么？我也气啊！被亲戚坑完又被合作伙伴坑，福布斯没上成差点上征信，我也是受害者好伐！不过，作为一个有责任感有使命感的企业家，我今天是来伸橄榄枝的。咱们长话短说，我愿意出这个数购买你们的股份，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宋家熙掏出笔，在名单背面写了一串数字，递给谈判桌的另一端。“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以和为贵、好聚好散。我和老头子白手起家，一步步把卫城集团做成龙头企业、纳税大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们也不亏，两败俱伤对谁都不好。”
亚历克斯琢磨着：白手起家和白手套，这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看来宋氏家族的后台确实过硬，总能找到源源不断的财神爷。但他瞥了一眼那个数字，差点没绷住。
“我们不可能接受这个价格的，宋总。”
“再降5%，我不喜欢讨价还价。”
亚历克斯看看林朝明，后者直摇头。
“ok，没问题！”宋家熙故作爽快地摆摆手，“今天对我爱搭不理，明天让你高攀不起。这么说吧，没有我宋家熙，没有员工、高管，你们重金控股的只是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一堆烂尾的钢筋水泥！再说，华安保险的吴维新让不让你们控股还真不好说。他现在站我了，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个董事当当，再把你们扫地出门？别逼我做那么难看。”
宋家熙最后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林朝明不会听不出来——他刚才撞见宋家熙在电梯口和吴维新有说有笑通了很长时间电话，彰显他们早已冰释前嫌。但两人都是会背后捅刀子的主，这正是林朝明拒绝和解的原因。一边与狼共舞，一边紧握上了膛的手枪，实在不是林朝明的处事风格。
于是他打破了沉默。“宋总，我理解你对卫城集团的影响力，也感谢你对集团的付出。我会把你的条件反馈给总经办，但目前来看……我们不太可能退出。”
“我同意林总。伽利略资本作为外资，筛选合作伙伴时，对方的口碑与诚信尤为重要。如果宋总能摆平各种调查和传闻，我们也许会考虑和你重新合作，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亚历克斯更为直白地补充。
宋家熙先是瞧着亚历克斯，又瞧了林朝明，瞧了几分钟。
“也许会考虑？”
他重复了好几次。
“也许会考虑？你们这些见利忘义的家伙！想给卫城集团送钱的机构一大把，我选了你们，还放弃了一票否决权。这些年靠卫城集团的分红回购、内部购房资格，二位赚得都能原地退休了吧？韦总，我还给足了你面子跟你老婆和解，忘了吗？现在遇到一点困难，我不指望你们雪中送炭，你们居然还倒打一耙……”
亚历克斯打断他，说都是“按规章办事”，言下之意谈感情伤钱。
这句话在宋家熙身上起的作用，就如几个耳光抽他脸上一样。他再也不装了，两眼冒火、冲亚历克斯和林朝明劈头盖脸骂起来。那一连串愤怒又猥琐的词汇，没人知道堂堂上市公司董事长从哪里学的，简直到唐山黑社会听了都要惊叹的程度。
“那就等着我和吴维新、江浙帮的大礼吧！”终于，声嘶力竭的宋家熙清了清嗓子，准备告辞。“对了，我会在员工大会上恭候两位，如果两位敢来的话！”
亚历克斯微微一笑。
“宋总，走之前能否请你回答一个问题。”他注视着宋家熙，“你在瑞士银行的账户关联着英属维尔京群岛价值两亿美金的家族信托，这该怎么解释？”
“和我没关系。联系我律师。”宋家熙明显有备而来。
“但是你的信托是在拿到投资款不久后建立的，而且你太太李梅在纽约中央公园买公寓的钱可是由信托项下的瑞士银行账户转出去的，这不就能证明你们对信托的控制权吗？”亚历克斯平静地补充，“卫城财富无法兑付的理财产品金额近十亿元、还有杂七杂八的债主，一旦你的离岸家族信托被击穿，那些追缴的人会让你剩下多少钱呢？让你的家人剩下多少？”
宋家熙顶着张不动声色的扑克脸，眼睛却环视四周，似乎在搜寻隐蔽的录音设备。林朝明则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宋家熙的反应。
“联系我律师。”
亚历克斯默契地和林朝明交换个眼神——现在该白脸登场了。林朝明于是用息事宁人的口吻，先向宋家熙保证如果他们能顺利控股，且公司元老不大量流失的话，那家族信托的事他们就不再追究——只有天知地知，任何人都不会再提起那个藏在阿尔卑斯山脚的秘密。说到这里，林朝明战略性地停顿了一下，以便对方能够完整、全面地领悟到这个保证的含金量。
“我一直非常钦佩见好就收的人，他们有真正的远见卓识。”亚历克斯再补一刀，“通过股市圈钱，就算公司退市，全家养老都不用愁了，企业就让想干的企业家去干吧，天天在上面被监管也不自在，一会儿审计查账，一会儿请去喝茶、一会儿限制出境……再有责任感、使命感的企业家也会心累。宋总你说是不是？”
宋家熙眉头紧锁、两眼发直，像摊烂泥似的瘫在椅子里。他最隐秘的心思终究被发现了。宋卫城白手起家做实业的那条老路，他作为接班人压根不想走，也看不上——路走死了他就是“废柴二代”，走通了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两头不讨喜。
宋家熙很早就意识到，要超越父亲他只能走资本市场的敛财之路。毕竟，辛辛苦苦拿地建房哪有在资本市场玩弄风云来钱快？也不用考虑生产成本、管理售后、毒地纠纷等麻烦事。如果撞上风口盘子做大了，还能像华安保险那样疯狂举债收购各种公司，从猎物变猎手。
正因如此，宋家熙表面刚正不阿，实际对小舅子李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种纵容。没有他这个董事长的授意，李东吃了豹子胆都不敢把卫城财富搞暴雷。现在看样子李东要踩缝纫机了。李梅整天哭天喊地求宋家熙保住她弟弟，但宋家熙已经下定决心“牺牲小舅子、幸福千万家”。他早就找好了退路，这些年从公司、股市提的款，都陆陆续续转移到了海外。
至于怎么转移，宋家熙可谓艺高人胆大，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媒体曝光的只是冰山一角——比如境外上市，将股票分红、债券利息直接换成外币；比如投资，以公司的名义去欧美买点物业，再把物业卖给个人；比如信托，用孩子的名义在美国建立一只家族基金，封存期20年，fBi都没法没收；至于比特币之类的加密资产更不用说。
正当宋家熙暗自庆幸落袋为安之际，岂料阴沟翻船，最大的金库居然曝光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通过复杂离岸金融操作层层绕绕搭建的、藏在阿尔卑斯山脉深处的防核金库，怎么就被人发现了呢？……
过了许久，所有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那张名单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到地上，宛如废纸。最后，宋家熙捡起名单站起身，怅然若失地向门口走去。
出于礼貌，亚历克斯上前和他握手道别，随口说了句“恭喜宋浩明醒来了”。
这句话本来没有特别的用意，但宋家熙突然像被五雷轰顶一般。他没有伸过手来，反而一把揪住亚历克斯的衣领，咬牙切齿瞪着他，似乎下一秒两人就会扭打起来。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一阵慌乱，珍妮佛抓起电话呼叫保安，而林朝明箭步上前一把拉住宋家熙的胳膊，这才让后者恢复了神智。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呸！”宋家熙悲愤交加，脸上的每一道肌肉都在震颤。“浩明前天死了！我知道你和你老婆才去看过他。等着吧，这事没完！”
亚历克斯震惊得呆住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宋家熙摔门而出的瞬间，他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