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安娜 作品

第58章 极乐世界

几个月后的周日,亚历克斯在前滩家中打包行李,第二天他要去瑞士洛桑出差。穿着比基尼的克里斯蒂娜在阳台上晒日光浴,一边慵懒地刷着手机短视频。一则众筹吸引了她的目光。

有个中年女人过马路时被飞速驶来的电动摩托车撞伤,可能终身坐轮椅。女人从事家政行业,事发前才从雇主——也是其亲戚的家中离开。家政公司既没给她购买工伤保险,也不认可这属于工伤。无奈之下,女人的丈夫向摩托车驾驶员——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外卖骑手索赔八十万元。

绝望的外卖骑手在短视频平台上发起众筹。他痛哭流涕地解释超速行驶乃迫不得已,派送超时会被平台扣工资,还仰天长叹这辈子都攒不下赔偿款。看客们愤慨地争论着酿成这场悲剧的根源:女人属不属于工伤,外卖平台配送机制是否合理。

“万恶的资本,”克里斯蒂娜轻叹一声,“只会剥削劳动人民。”

亚历克斯默不作声,他没闲工夫关心社会新闻。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视频里提到的那个坐轮椅的中年女人,是芳姐。事发那天,她才从尹娜在画廊附近的新家打扫完卫生。离开前姐妹俩小酌了几杯,天气格外炎热。总之芳姐过马路时头昏脑胀、摇摇晃晃,才不小心被车撞倒,导致脚踝粉碎性骨折。这一切都是佳佳告诉他的,她还哭哭啼啼地说父母欠了一屁股债,“亚历克斯叔叔,帮帮我们好吗?”这是后话。

没有回复,于是克里斯蒂娜提高声调换了个话题,“亲爱的,你走后这房子一直空着吗?”

“对。”

“我能搬进来吗?空着也是空着呀。”

“你毕业后不想留香港?”

“你们上海公司不是在招分析师吗,你觉得我去试试如何?香港找工作太卷了!”

“我们要求有硬科技背景,phd。”亚历克斯干巴巴地说,“我有个朋友的vC刚好在招人,我可以把你的简历发给他。”

亚历克斯没说的是,那个出手阔绰的朋友碰巧也在招聘女友。

克里斯蒂娜蹦跶着过来,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来了个法式湿吻。“谢谢啦亲爱的!你真不打算让我搬过来吗?这里需要一个女主人,一只宠物。”

“你的叫声太大会打扰邻居。”

“不嘛,我叫得可轻了~”

说着她使尽浑身解数又缠着他“测试”了一回,五星满分。当然这是有代价的。临行前,克里斯蒂娜嘱咐他从洛桑给她带一个“惊喜”回来。据亚历克斯估算,她口中的“惊喜”至少五位数起步,能让她满足一个半到两个月,直到下一个“惊喜”被提及。

几周后,克里斯蒂娜不出所料得到了那个职位,亚历克斯的朋友也对她交口称赞,皆大欢喜。

有一次在酒吧,亚历克斯听到身边两个小年轻正在发牢骚。

“这半年忙到飞起,结果那小婊子和别人跑了,说我不关心她。”其中一个年轻人说,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看起来真欠揍。

“想开点,还是一门心思搞钱吧!等你有了钱才知道女人多主动!”

听罢,亚历克斯默默拿出手机,给克里斯蒂娜发了条分手短信。她随即回了一篇小作文,他一个字都没读。交易完成。

然后亚历克斯的生活变为极乐世界。

此时的他刚过四十岁,高大英俊、嗓音低沉,周身散发着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阿尔法气场。除了伽利略资本的合伙人,他还拥有两家公司的董事会主席,以及诸多独董身份。他是交易所敲钟的常客、财经频道的座上宾,周末辗转于香港赛马会、上海鸿艺会和澳门贵宾厅。

他和老钱新贵聊加勒比海私人岛屿的度假、聊patriot hills山顶开球台、聊信托的法务和避税;和政要谈招商引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上亿的生意就这么敲定了。他有点感慨又有点不屑,自已终于也成了“上新闻”的角色。

他早已身家过亿、财务自由,事业上的光芒已经盖过父亲。这感觉就像自已划着一艘小船,经过数十年的艰苦航行,终于触摸到楚门世界的边界——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强制的进程,西西弗斯可以抛下巨石不玩了。亚历克斯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觉得重获新生。

但他并没有像楚门那样道别谢幕,反而以更大的热忱重新扬帆出海,在旧世界里继续进行量级的叠加,都怪那该死的胜负欲!只是现在他多了一份淡定从容,在事业和生活上,他都进阶为真正的玩家。

他是那种让女人伤透心又恨不起来的男人。她们总自以为是地幻想,婚姻破裂之人一定有很多空虚和伤痛需要善良的天使治愈,浪子终被圣母收编。于是乎在每个城市,他都有络绎不绝的上门服务。

亚历克斯偶尔也主动出击,像吸血鬼莱斯塔特那样突然降临某个派对、某场宴请,玉树临风、眼神冷酷,琢磨今晚该要哪个女人的命。演员、模特、空姐、秘书……刚开始一对一,后来一对多,她们在他胯下欲仙欲死、脑干开花。金钱是完美的润滑剂,最好还有哭喊和鲜血,那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当地上的衣服被重新拾起,狂暴

的野兽摇身一变成冷血的僧侣。

“别走!”女人总是声泪俱下地抱住他,“告诉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不,你值得更好的。”

事到如今,亚历克斯再也不想费心维护任何关系。他认识到,爱是一种病,充满痴迷、控制与毁灭。人们借由爱的途径,发现自已隐秘之处从未被察觉的愤怒、怨恨、癫狂……这种病,一辈子得一次足矣。他已经下定决心,除非到尸检,他不会再对任何碳基生物敞开心扉。对他来说,男人是工具女人是玩具,享受孤独才是生活的真谛。

而就在这时,亚历克斯遇上了婧希和她的孩子。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下班高峰的市区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他在湖滨道上了车,二十多分钟后车辆只移动了五百米。突然,亚历克斯被路边绿化带的欢声笑语吸引了。一个身着白色蓬蓬裙、手牵气球的小女孩在皮卡丘雕塑前拍照打卡,女孩年轻的母亲正拿着手机指导她摆拍各种姿势,母女俩都手舞足蹈的。

“宝贝,手抬高一点,叫‘卡—哇—伊—’!”这稚气又欢快的声音啊,勾起了多年的回忆……

亚历克斯急忙跳下车,怔怔地隔街观望。现在是年轻的母亲抱着女儿摆拍,摄影师换成一个路人。

婧希一点儿都没变,红润的脸庞、可爱的酒窝、满是笑意的眼睛闪着欢快的神彩。不一会儿她将女儿放下,蹲在地上温柔耐心地整理着女儿的发辫。这时的她显得那么舒展优美,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真好啊,岁月善待了她,替他善待了她。而那个2.0版本的小婧希,约莫五六岁,漂亮的脸蛋、天真的举止简直和妈妈如出一辙。

这难道是他的孩子?亚历克斯的心突然一紧。

他仔细盯着女童的脸看了又看,灵巧圆润的鼻子、又黑又圆的眼睛、细软的板栗色头发……试图找寻到一丝她和他的相似之处。可就在这时,小女孩像只麻雀径直跳到一个迎面而来的男人怀中。那个男人不高但很挺拔,白衬衫灰西裤,满脸络腮胡。她管他叫爸爸,他亲昵地摸摸她的小头,把她举高高,架在肩膀上。

谜底这么快揭晓了吗,亚历克斯说不清是解脱还是失望。在他举棋不定之际,婧希小跑过去,亲昵地一把挽住那个男人的胳膊。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穿过树荫下斑驳的石板路,缓缓走远了。草坪、绿树、和煦的阳光,一切美好得就像人寿保险的广告片,而主角本可以是他……

“活该你孤独终老!”坚强的亚历克斯对缺爱的亚历克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