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北庭听了蹙起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做的?”
陈朝之静一下:“……什么他做的?”
“行,我知道了。我明早到哩寨,麻烦安排之前那个房间,谢谢。”
“你们又要过来?不管你们来多少次,哩寨都不可能会答应——”
“不,只有我。”
“你……来干什么?”
“绑人。”
路北庭说的坚定,这事他从六年前就想干了。
“……”陈朝之呼出一口气,“我听他说过你从前的工作,你要把他抓拿归案吗?”
“我不是警察。再说,蓬噶是被你们的神女吓死的,关他什么事。”路北庭有理有据,“我只是想了解,要个知情权而已。”
陈朝之突然明白,为什么柏唸多年来对他念念不忘了。
“来吧,把他绑了吧。”
“你精神没出问题吧?”路北庭端起杯咖啡提提神。
“我仿佛即将看见自由的到来,前所未有的正常。”陈朝之说,“感谢关心。”
没必要再聊下去,路北庭果断挂电话,并总结陈村长的精神状态不佳。
哩寨十三年一次大换血,檎山老僵尸在这几年死的死,病的病,近三天在村寨挑选新一批完全信仰神女的“僵尸”,以此连绵不绝,世代传承。
挑选仪式繁重,由檎山老祖宗亲自出山挑选。
最后一天,柏唸跪在万物殿,扫一眼名单就当看过了,随即从蒲团上慢悠悠起身,虚拳掩嘴咳嗽几声,继而向身后两人说:“祖宗拿主意就是。”
那两名老者听了甚是满意,拄着拐杖,带着正殿外一批新“僵尸”回了檎山。
柏唸立于殿门前,目送着浩浩荡荡的身影在阶梯前走远,风吹起他的群袍墨发,人却是静止的。
陈朝之呼出口气,一副石头落地的模样说:“还好没把樊老选走。”
柏唸眸子映着远处的檎山和整座哩寨,脸色并未有虚惊一场的喜悦。
陈朝之终于从他平淡如水的表情明白了。
谁会开心,这么一批又一批的熬,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尽头。就这样稍微想想,陈朝之的心中那一点喜悦便石沉大海。
柏唸望着白白云朵,忽然淡淡开口说道:“阿姐。”
他极少这样称呼,陈朝之不免一愣:“干什么煽情?”
“我送你和南南去外面吧。”柏唸双眸透过一片浓团的白云,像是预知了什么,“关系我都打点好了,商都那边有个同学,他人很好,到时候会为你安排一份稳定的工作。”
“嗯,我们走了,然后你呢?”陈朝之半点欢喜不起来。
“我……”柏唸停顿了很久,“必须要走的,我若是不在了,他们早就不满意我的决策,不会放过你和南南的,就像……”
“就像阿爸和阿雁那样是么。”他脸色难看,陈朝之扶他进屋说,“你别说疯话了,一家人哪有分开的道理。”
最近柏唸咳得更厉害了,咳出血迹,陈朝之很担心,每天忙得像条狗,从樊老家和万物殿之间来回跑。
在这忙到焦头烂额之际,路北庭刚给她打完电话,蒋悦又拖着行李来哩寨了,跟她说,烈女怕郎缠,从此以后,每月休假都要过来,撵都撵不走,于是便把柏溪南拜托她照顾。
柏唸身体愈发严重,没精力再照顾。
夜晚,陈朝之带着樊老上万物殿,未进院子就听闻屋内剧烈的咳嗽声。
她推开门,柏唸手撑着地面,旁边碎了一地的玻璃花瓶,那几朵粉白的莲花没有水的滋养,沾染着沙砾,半死不活。
陈朝之三步并两跑过去,把人扶起来,和樊老合力将人扛回卧室内,放在床上,柏唸还在剧咳,不仅唇边逸出鲜血,鼻间也开始流血。
陈朝之可谓是胆战心惊,扯开他捂着口鼻的手,煞白的脸将红色衬得很可怖,她急得眼泪在打转,声音也在发抖着:“樊老,樊老,你快救救他啊。”
接近凌晨三点,陈朝之才和樊老从卧室退出来,两人坐在院子里熬药。她向樊老要个明确说法,到底能不能救?
樊老说再有半年时间琢磨琢磨,就有七八成能救活,现在机率太少,不敢随便用药。
随即又说:“他来找我治病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不然现在早治好了,身体蹦蹦跳跳,再活八十年都不成问题。”
陈朝之神经一跳:“什么意思?他不是六年前找的你?”
“哎哎哎,火不要太大,熬干了喝屁啊。”樊老扯下汗巾擦脸,“是六年前啊,可是六年前他就已经患病身重了,中毒起码有两年以上。他之前来找我,我和他一道去几家有名的大医院拍片检查过,当时的脏腑都有黑的迹象,医生查不出是什么毒,落空回来,现在估计是往腐烂的趋势走。”
“就算毒解了,五脏六腑都不比从前,病秧子活着也是难熬。”
“让他去求求檎山祖宗,他又死活不愿意,倔驴脾气。”
“现在就剩一年时间不到,我要是半年内没找到解药,就一命呜呼了。”
这些话像风又像雷的轰炸过陈朝之的耳膜。
夏季,院里枝繁叶茂的古树簌簌扑落枯叶,从她的肩膀划过,连带那点摇摇欲坠多年的精神一起落下,整个人都趋于崩溃了。
陈朝之把蒲扇塞给他,转身就走。
樊老朝她背影问:“哎,尊老爱幼,干啥子要我熬啊,你干啥去?”
陈朝之说:“他不愿意求,我去求。”
檎山规定不可以随便进入,陈朝之大半夜就踏过铁索桥,影影绰绰的影子和大山里的各种飞禽走兽,后者是一群畜生,她拎着菜刀,前者是虚无缥缈,她难道还怕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