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简中易发了一条:“一群傻子。”
没人敢反驳。
大概是转到没有他这个魔头的群里尴尬探讨去了吧,路北庭将手机放进口袋,弯弯绕绕十多分钟,偶然听见在稻草堆后有户人家发出低低地哭泣。
侧耳倾听,声音熟悉,于是路北庭便不请自来的踏入门槛,还真是蒋悦。
她坐在人家院子里的一口天井边,哭得稀里哗啦。
“发生什么事了吗?”路北庭敲敲门板,直接走进去,听到屋里还有人,声音似在争论什么。
靠近了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是从蒋悦身上散发出来的——衣服黏着湿哒哒的黄色液体,手脚裤子都是沾着血迹,洗了一地红色的水洼。
蒋悦抬头一看,眼眶通红,又激动、又委屈地喊:“路哥!你病终于好了!”
路北庭点头“嗯”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给她,然后不动声色退后两步。
“谢谢。”蒋悦抹拭眼泪,“您怎么来了?是找达灵的吗?”
他也在?
路北庭目光越过她身后,看向屋内,里头的争论愈发激烈。
按照当地规矩,要么是柏唸在万物殿待烦腻了下山透透气,要么就是被人请下来的。结合当下情况,后者概率更高。
“不是。里面怎么回事?”
“陈姐正在和这户主人蓬噶在吵架。”蒋悦提起来,满脸愧疚又无奈,“说起来也怨我……”
本来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蒋悦到处溜达,顺便强子他们走访人家,正好今日轮到这户人家。
蓬噶有个傻子弟弟,叫奏闽,今早蓬噶去城里卖果蔬,家里的母牛忽然生产,奏闽傻乎乎的哪里懂接生,在村里到处咋咋呼呼,好巧不巧、好死不死撞上好心人蒋悦,结果时间拖太久又接生出意外,小牛窒息而死。
实则,一头牛并不值钱,主要也不是因为钱的问题。
哩寨在十月下旬有个叫“灵神游园”的大节日,而牛是他们村寨的吉祥物之一,每年会由村民祭祀出一头顺利生产后的母牛,寓意大概是属于一切平安顺遂,今年正好轮到蓬噶家。
闻讯赶回来的蓬噶大发雷霆,直接一巴掌扇在奏闽脸上,手指像要戳着他的眼睛说:“养你个没用的窝囊废,这是祥物,祥物懂吗!怎么能找个外族人接生,那是玷污!”
又因为此事,导致蓬噶不许奏闽出门,把人锁在家里,还要蒋悦付出应有的代价,赔钱不要,拿着大柴刀就追着她砍,万幸刚跑出门口就撞上陈朝之和刘组长。
现在屋里吵得不可开交。
蒋悦激情讲述完全程,路北庭安静听完,没有表达出任何该有的安慰或恐慌指摘等诸如此类的情绪。
路北庭问:“你刚才说人锁在哪里?”
蒋悦回答:“锁在……牛棚啊,怎么了?”
“哦,那还好。”
“好吗,那可是牛棚诶。”
路北庭被人贩子拐卖到山里那段时间,住的也是牛棚。
举刀砍人,仅仅是因为一头牛。
这是犯法了,但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才不管法不法,多的是泥古不化的人,相信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以求取各种心愿。
原本十多年前,总是有新闻说一些游客、探险家、被拐卖的在大山里如人间蒸发,报警找都找不到,最终大多以不了了之结案。这其中有部分可能是遇难,另外小部分是因为外地人不懂这个民族的礼数信仰,无意冲撞而被当地人残忍杀害抛尸也未可知。
简中易说,就他从上个领导那接手这个扶贫兼宣传思想的项目,从中得知,现在的村寨整体改善很多,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怎么好的呢,他想,柏唸定然居功甚伟。
“有伤到吗?”路北庭问。
“没有。”蒋悦松开捂着左脸的手说,“就是我也被扇了一巴掌。”
左脸红肿一片,可想力道之大。
路北庭淡淡地说:“别哭,我过去看看。”
微笑着说的,看似亲切温和,实则内心毫无波澜。
何种世面都见惯不惊了,能让他产生剧烈起伏的向来只有那么一个。
路老爷子能准许他来,大部分原因不是因为慈爱和开明谅解他喜欢男生。
而是因为愧疚,愧疚被他的狠厉、严苛教出一个没有共情能力、没有人情味的路北庭。
相对于正常人的感情,路北庭很缺乏,甚至于亲情也很疏离淡漠,唯独那点人情味,偶尔在跟发小陆予和楚宴鳳相处时才看得见三四分。
直至路北庭长成型了,年轻有为,在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路老爷子倏然发现自己看不懂孙子那微笑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的、习以为常的面具。
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路老爷子现在也管不了他。
他决定要走,谁也拦不住。
思绪飞散间,路北庭的衣袖蓦然被拉一下,他侧首回看。
“路哥,您要小心,那个蓬噶脑子也不太正常。”蒋悦被他看的莫名一缩回手,“他好像有那个暴躁症。”
“暴躁症,揍服就好了。”路北庭笑道。
听起来有点像讲笑话,过了两秒,蒋悦唇角渐渐扬起,露出一点安心地笑容。
这户人家估计是村寨里最破、最穷的,路北庭个子很高,单手扶着门框顶端,略微低头弯腰进屋。
蒋悦也猫着腰进屋,其实以她的身高完全不用多此一举,这样反而像做贼,偷感极重。
“路哥,我们进去该怎么说啊?”
“不知道,看情况。”路北庭昂首挺胸绕过小小的客厅,还未行到后院,远远地就清晰听到中气十足的争吵,还是用当地的哩寨话,一男一女,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