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绳趋尺步,丈量前行
谢秉川总分不清,眼前的日子是梦还是现实。
他们的婚姻准备得太匆忙,不曾深入了解,谢秉川对馀温言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虽然曾经讨厌过,但讨厌被怜悯抵消,谢秉川不会对馀温言的毒信息素有反应,所以他只觉得受信息素困扰的馀温言很可怜。
一个人过日子是过,两个人过日子也是过,只需要承担临时标记,对他来说不是难题。
决定不结婚的omega太多,新生儿的出生率日益降低,在某高阶alpha专家的建议下,联邦婚姻法出炉新条例,开放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制。
这项规定对omega并不友好,alpha临时标记多人并不会产生排异反应,但omega被临时标记会迫使omega排斥其他alpha的信息素。
合约婚姻的案例越来越多,许多omega眼红圈内高阶alpha,不惜手段也要往上凑。
分化后,谢父谢母只把谢秉川当作维系关系的手段工具,频繁要求他给不同的omega标记,很快,他具有高阶信息素的消息在大学里传开,教室门口,路上,甚至宿舍门口总有人来堵他,一见面就开屏似的展露腺体丶释放引诱信息素,乞求临时标记。
无论是出于躲避父母,还是躲避学校里那些疯狂的omega,那日阴差阳错临时标记馀温言后,谢秉川主动提出同馀温言结婚。
由于联邦发生很多新条例引发的恶性事件,那项荒唐的婚姻条例很快被取消。不是omega的血腥争抢案件引起重视而促进条例取消,而是低阶alpha和beta多次意图袭击高阶alpha,才让那群高阶alpha决定将条例取消。
婚后没多久,他们在馀敬陶晚帮衬下,在南斗买了房,馀温言的情况没法继续完成学业,但谢秉川的学业还要继续,于是房子安置在了大学边。
日子很平淡。除临时标记外,馀温言从不向他开口求助,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少爷试着学煮饭,做家务,但受伤了总会触发毒信息素扩散,需要谢秉川赶回去标记,谢秉川便不让他做了。
那时馀温言眼睫垂着,过了很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又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让我做,我就不做了。”
可馀温言以前从来不需要小心翼翼。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一场宴会上,馀温言是那场宴会最吸睛的。
瓷白灯光下,馀温言的冷白灰发丝洁白无瑕,肤如凝脂,很亮丶很白,浅蓝色冰眸柔和,垂落的眼帘琵琶半遮面,得体与来人攀谈,浅笑时眉眼柔和,惹来不少直楞目光。
馀温言看起来太乖太顺从了。
前来攀谈的名家少爷不少,在得知馀温言两指不沾阳春水后总要说上两句:“你这副模样以后就是当omega的料,什么都不学,要是以后我们结婚了,你怎么包揽家务。”
那群少爷都是高官的独子,互相之间说话彬彬有礼,怕是看馀温言太过温顺,一副好欺负模样,不再掩饰塞满脑子的恶意。
不知道馀温言说了什么,那几个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陶晚轻轻搭上馀温言的肩膀,问他们聊得是否愉快,馀温言神情自若,笑得温和答道:“很愉快,妈妈,我觉得哥哥会和他们聊得来的。”
“你哥哥不如你讨人喜欢,他嘴笨,和他们聊不来的。”
馀温言仍笑着,应声点头。
突然有个alpha冲出来对着陶晚指责那些公子哥,把那些公子哥说的话又重覆了一遍,声音不小,在场很多人都听见了,听得陶晚脸色越发难堪。
“温言,你告诉妈妈,他是不是在说胡话。”
馀温言仍然保持着他那张完美笑脸,仰头睥睨这个高出他好几个头的alpha道:“是的。”
谢秉川站在不远处拧眉。
而后不久,宴会持续到中间,谢秉川离开会场外出喘口气,正巧撞见馀温言一脚将刚刚替他说话的alpha踹开,语气轻慢又玩味:“你什么档次站我旁边。”
于是,谢秉川彻底给馀温言贴上虚伪的标签,那时他需要整日面对谢父谢母的虚伪嘴脸,便一并将馀温言也纳入同类,十几岁的年纪,谢秉川正血气方刚,看待问题非黑即白。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alpha借着同馀家频繁往来的缘由,骚扰馀温言很久了,尾随跟踪,好几回对馀温言动手动脚。
但他从来没得逞过,还时常反带一身伤离开。
馀温言的眼眸里总是有光的,在温顺的遮掩下锐利而耀眼。
婚后却只剩下试探和小心翼翼。
谢秉川身体自小不好惯了,谢父谢母表面对他温和得体,背地里试图把他丢弃千百回,只因为他体弱多病。
刚结婚的时候,他出外工总生病,没由来的,只要离家远了,咳嗽发烧头疼全找上门来。
对谢秉川来说,他早就适应了,三天两头生病,已然是
常态,他能顶着高烧下海,能忍着头疼上山,小病小痛,成不了气候。
外界常说,他在婚姻里从未获利,被当作交易的棋子,被逼迫着结婚,其实不然。
谢秉川已经获得最大的利了。
有馀温言在身边,他再没生过病。
接触着,谢秉川对馀温言先前的印象也尽数颠覆了个干净。馀温言的乖巧的确是装的,讨好他的意图太过明显,周身的锋芒都被收敛尽了,那抹桀骜肆意被他藏了起来。
刺猬收起硬刺,露出脆弱的丶温热的肚皮。
馀温言会替担忧他的病,四处托人询问偏方。接触过太多虚情假意,又在朝夕相处中逐渐将馀温言看仔细,谢秉川很清楚,馀温言的好不带目的,只是纯粹地对他好。
馀温言会趁着刚临时标记完的空档,为一个听起来便可疑的“偏方”,跋涉几百公里,跑去拜所谓的“药神”。
他不信的。但馀温言将求来的手串递到他手里,眼睛发亮地向他描述手串的功效时,他也没有拆穿。
他乐于看馀温言身上时不时散出来的洋溢色彩。那张漂亮得明光鋥亮的清秀脸蛋,就应该意气风发才好看。
自那时候起,馀温言说什么他都会信。馀温言说药神帮了他,谢秉川便每到一处,都到当地的庙宇里祭拜。
所求没变过——乞求保佑他们安康,乞求馀温言的腺体能够早日治好。
时常光顾的病夺不走他的命,只让他满含倦意,面色疲惫,馀温言若只为了临时标记讨好他,完全可以敷衍地丶象征地关心两句,婚姻维系着,他总会负责。
但馀温言没有。
密不透风的墙被撬开细缝,光找着角度投射进来,打在他的身上,温暖的丶新奇的,他将手串珍重地藏起,对那束暖光趋之若鹜。
馀温言眼底的小心翼翼和讨好乖顺消散不少,耀眼灵动的光穿破雾霾,弥漫开来。
可光还是熄了。
谢秉川的梦开始变得诡谲多变,真实得令人发怵。
馀温言很喜欢滑雪,谢秉川很忙,总是没有时间陪他,正好近段时间有了空档,谢秉川答应馀温言滑雪的邀请。
当晚他做了一场噩梦,梦见馀温言滑雪受伤,毒信息素泄露,看见馀温言眉头微蹙着窝在他怀里,腿骨渗血,周遭全是谩骂。
谢秉川惊醒,却也只当做了一场噩梦。
可枝节横生,梦成了现实。
自那时起,深度睡眠变得可怖,整整近八年,只要谢秉川有一丝对馀温言好的苗头,馀温言就会横死在他的千百万个梦境里。
无可倾诉丶无处发泄,谢秉川只要合上眼便是破碎的梦境。
不能对馀温言好,也什么都不能告诉馀温言。
直到某次偶然拜访,他发现陶晚馀敬的目的——收养馀温言只是为了破咒。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说了馀温言会去找陶晚馀敬对峙,会误伤馀夏,会被陶晚算账,落得悲惨结局。他拦不住的,在梦里已经试过很多回了。
谢秉川头一回发现自己如此软弱无能,连自己的omega都护不住。
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馀温言会知道陶晚领养他的目的,但他隐瞒,至少馀温言能安然无恙度过八年。陶晚需要馀温言破咒,一时半会不会对馀温言动手。
谢秉川别无他法,深夜买醉,第一次喝得脚步浮悬,忘却了馀温言同他信息素极度相悖,无法标记,成不了结。
他无数次咬着牙往自己脸上挥拳,未来近在咫尺,他却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到,挫败感无时无刻侵蚀着他。
而馀温言眼底的光,在这八年间被一点一点磨灭殆尽,存馀一片黯淡。
谢秉川亲手将馀温言蒙尘的眼眸擦拭得干净靓丽,却又亲眼看着馀温言再度变得小心翼翼,绳趋尺步,丈量前行。
每时每刻都犹如对他的一场极刑,馀温言眼底每消失一缕光,都会化为灼心的火,在谢秉川心底腾烧。谢秉川只得减少在家里的时间,温习即将迎来曙光的未来,找寻压根不存在的更优解。
八年将过,谢秉川松懈了些,手术前夕,他满脑子都是馀温言腺体治疗成功后,他们平淡的丶温和的日常。
他终于能够脱离这场绵长的噩梦,拯救馀温言,也拯救他自己。
可他松懈早了。
满地鲜红,馀温言像被抽离了支架的木偶,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的痕迹告示着他生前曾遭受如此虐待。
他的灵魂被拍成了碎片,消散殆尽。
聚成血,一滴,又落下一滴。
往后谢秉川再也分不清现实梦境。
都还在梦中吧,现在也在梦中吧。
要不然他精心搭建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家,想帮馀温言忆起曾经小时候一同度过的平淡日子,馀温言怎么舍得满眼惊恐推开他,捂着腺体躲在角落冷得瑟瑟发抖,问他:“你是谁。”
一切又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