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刻进灵魂的诅咒”
馀温言睁眼。
耳边寂静,没有半点声音。
地板那条歪曲八扭的线在他的眼前乱晃,歪左,扭右,再逐渐重合。
一阵头晕目眩和耳鸣,馀温言轻眯眼睛,又缓了缓睁开。
四周有三面透光又透明的墙,外面雪风呼啸,群从盯准猎物出击的虎豹,倏地掠过,毛发杂乱的丶无章的丶急促的,甚至不能称之为雪,更像一把把锐利的刀刃。
眼前正对着他的那面墙应该是面反着装的单面镜,漆黑一片,看不见那头人影。
馀温言冷着眼在单面镜上搜寻,描摹不出墙后的人影。
是他梦里的场景。
原来是他陶晚绑的他。
馀温言大意了,再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也抵不过二十几年来情同母子的习惯,以为陶晚不至于那么狠心。
图什么呢,陶晚图他什么呢,连最后的温存体面都不留,图什么呢,他又有什么可图的,图他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神,还是图他孑然一身。
馀温言动了动,手脚皆被绑着,没有创口,腕间皮肤还很完好,倒是后颈有些疼了。
“劝你别动,”陶晚的声音响起,很冷淡,“扯到伤口,没人24小时盯着你给你止血。”
后颈有刀伤撕裂的疼痛,腺体处尽是异样感,他好像能够控制信息素的释放了。
“这是哪。”馀温言的声音有些暗哑。
“不认得么,山神,”陶晚笑了,“你的雪山。”
一阵尖锐刺耳的喊叫声传入脑海,胎记一疼,馀温言蹙眉闭眼,低声喃喃:“听不懂。”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陶晚有些出神,不知在回忆什么,突然一笑,“却没想到,原来我儿子就是我一直想找的雪山神。怪不得,你的灵魂能从那具受诅咒的身体里逃走,钻到覆制人身体里。”
馀温言蹙眉,不作声。
“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前代神给我们下咒,这咒最后不也还是回到了你身上,忍了八年不现身,不愧是山神。”
陶晚眼眸微厉,洇着大仇将报的光,“那咒会把灵魂困于一具躯体内,被下了咒的人,永世不得超生,下了这么狠毒的咒语,你却从那具身体里逃出来了,还好我捡到你那刻,找催眠师清了你的记忆。”
“你又从哪得知我是。”馀温言沈声。
甚至比他还提前知道。
一支灌满药剂的试剂扎来,冰冷的试剂冲破阀门,肆意涌入他的血管间,带着冰冷和滚烫的相斥,馀温言察觉到了体温的反常腾升。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知道你是,就足够了。”陶晚明艳的笑在寒冬里显得毒辣,像毒蝎的尾勾,洋溢着刺中目标的洋洋自喜。
她一圈丶又一圈缓慢解开馀温言手脚上绑着的麻绳,满不在意,动作轻佻慵懒,彻底抽开一瞬间,馀温言整个人顺势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心脏跳动的速度在飙升,空气燥热,地下踩着的冰冷地板骤然摇身一变,浮着滚烫的红,他被架在炙烤的铁架上,灼热的火烤着他,热欲难掩。
和三个月前,他给谢秉川送餐丶被村民抓住注射东西后的反应一模一样。
是加速发//情期到来的药剂。
纳闷了许久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却是以他被擒作交换——村民没有渠道获取试剂,但陶晚有,是陶晚给的试剂。
喘息压抑不住,从缝里频频泄出,后颈刚被动过手术,此刻还在隐隐作痛,荔枝味信息素不受控散出来,飘散在空中。整间屋子都是清新香甜的味道。
他再度被改造成了omega。
陶晚脸上艳丽的笑一下子失了路,落下了帷幕。
“为什么不是曼陀罗味!”陶晚抓着他的肩侧,不停奋力晃动,目眦欲裂,“你身上的诅咒怎么会消失,为什么会消失!这不是刻进灵魂的诅咒吗!”
馀温言喘着,笑着,眼眸黑沈,衬得笑意危险至极,像盛开在悬崖边的仙子草,“你觉得,把我重新改造成omega就能代替馀夏接替诅咒了,被你们当了23年棋子,你什么时候赔偿我精神损失费。”
“这二十多年果然是白养,没我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陶晚一使劲推开他,馀温言磕着架子,满目眩晕。
“我倒是希望没被你找到。”
痛苦了将近8年,在此刻终于让馀温言知道察觉到了,为什么那时候雪陵村还闹着无法医治的病灾,陶晚还敢回去,能在雪陵村捡到他。
因为他们被下咒了,他的宝贝儿子被下咒了,她回去找解药,找方法,恰好遇上他——无父无母,伶仃一人,多合适的替罪羊。
馀温言希望23年前那场大雪,能将他彻底埋了才好。
陶晚眼里的沈色消散不少,垂落视线看馀温言,眼底荡着一抹不忍。
“养了你那么久,就算铁石心肠也……”陶晚咬着下嘴唇,积郁起
黯淡的红来,骤然带上浅浅的苦笑,“要怪,就怪你爹,怪前代雪山神,他淹了整个村子,毁了我的家,还给我丶给我的儿子下了狠毒的咒。”
猝不及防地,陶晚瞳孔颤着丶收缩着,十年前呼啸的雪崩依旧历历在目,啸叫着朝她压来。
发//情期的潮热一浪一浪,馀温言忍着丶吞着,荔枝味四处寻缝钻。
是他理解能力有问题么。
若真非铁石心肠,怎会开始便奔着找替罪羊的目的收养他,又怎会作壁上观看他痛不欲生度过八年,不曾过问,虚假关心。
“宝贝,”陶晚半蹲下,冷意的手拂过他的脸颊,顺着他的下巴轻挪,勾着指尖一擡,“听话,将雪山温度降至最低限度,妈妈不想和你作对。”
馀温言哂笑:“休想。先告诉我,你从谁口中得知我的身份。”
陶晚说他是神,后背的胎记也在隐隐作痛,可除了预见未来,听得见庙宇里的祈祷,他哪来半分样子像个神。
当得他自己都不清楚,又怎么可能做到控制雪山温度。
陶晚也太看得起他了。
他要是真有什么操控风雪的能力,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间破房子冲了。
“可惜,谈判失败,”陶晚起身,冷淡如刀的眼神扎在馀温言身上,从口袋里掏出抑制剂,往透明玻璃上一扔,“好好享受完整的发//情期吧,雪山神。”
抑制剂破碎,满打碎片哗啦坠下,药剂散落满地,很快没了踪影。
耳边传来陶晚嗤笑声:“他果然没说错,神就是废物,什么用没有。什么都护不住,什么也留不了。甚至会受易感期发情期影响。”
眼前迷蒙,接触的地板忽而滚烫,忽而冰冷,冰火两重天,馀温言蜷缩在地板上,指尖软的,磨过地上的沙砾,轻轻攥起。
脚步声越离越远,门被很用力关上,徒留一片寂静。
馀温言却听见了热气腾升的声音,劈里啪啦,把他的发丝都烧了个干净。
该是麻药未散,限制他的行动了。
“…山神…保佑…”
“救救我的小孩……”
“爸爸——”
撕心裂肺的声音骤然在他脑海中响起,馀温言一怔楞,浅蓝色的瞳孔亮起一圈白。
他看见。
有人被压在雪崩推倒的木屋下,嘶哑着声音念着什么。神对他来说是信仰,是活下去的意念,他只是念着,祈祷着,瞳孔渐散。
声音很快息了。
有人把小孩紧紧抱在怀里,挡着洞口的风雪,浑身已经冻得僵硬,直楞着,气若游丝,小孩在他怀里,怕得发抖,着急地喊着:“爸爸……爸爸……!”
却得不到她爸爸的回应。
馀温言看不清他们的脸,却看清了满目疮痍。雪崩来得突然,山脚下常年有准备,这回压根没来得及准备。
上一秒还看着不远处的山体开始崩塌,下一秒雪便冲来了。
求救声,喊叫声,声声锤入耳,肝肠寸断。
馀温言攥着心脏,泪渍打湿地面。
他看见了,他全看见了。雪山崩塌,大面积涌散房屋,目及之处都有人被压在雪底。
馀温言急促喘口气,不由得开始祈祷,祈祷能帮他们挡住雪崩。村民给他使过绊子,却也只是为了活着,病症来得突然,他本来就是最可疑的外来者,馀温言也不愿再看到村子前仆后继死人了。
视线停在洞里,被冻僵的父女堵着洞口,父亲已经冻得毫无知觉,紧紧抱着小女孩,小女孩缩在父亲怀里,满眼惊恐,冷得上下牙不停打颤,咯吱咯吱作响,涕泗横流。馀温言不知道在向谁祈祷——帮帮他们。帮帮他们。
似是祈祷起了效,父女周身有一圈耀眼光圈,小女孩的哭声停了,试探着将手伸出圈外,触及冷意又缩了回来。
“暖的,圈里面是暖的,爸爸。”小女孩吸了吸鼻涕,擡手捧了捧父亲的下巴,又轻轻弓着掌心,捂上父亲的脸颊。
察觉父亲脸颊回温丶眼睫轻颤时,小女孩“哇”一声哭了出来,“爸爸,呜呜呜,太好了,你还活着……”
村民眯开眼缝,眼眸在看到光圈一刹那,有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流出。
“山神保佑……”他说,皲裂的嘴唇艰涩蠕动,“山神保佑……”
馀温言嘴角有笑意,像寒冬腊梅。
这一回,是他能够自主控制的,并非只作旁观,眼睁睁地看着积雪埋人。他是不是还有些用。
馀温言给他能看见的村民都上了光圈,隔开倒塌的木屋,渗入衣物的冷雪,灌入空气和暖意。
在看见不知道第几个村民劫后馀生后,扑通跪下,喊着“山神保佑”,馀温言终抵不住,绯红着面色,一阵晕眩后闭上了眼睛。
虹膜间的白圈仍在,他看见了最后一个人。
跋涉于狂刮风雪的雪山间,一脚深一脚浅地一步一步前挪。明明看不清脸,却看出了那人一脸迷惘茫然,偌大的雪山间,找寻
不到想去的去处。
狂风暴雪还在刮,利刃刺过他的脸颊,他擡手遮挡着,一点一点朝前走。
最后一个了。馀温言给他套上了暖光圈,那个人在看见光圈一瞬骤然浑身僵直,脖子一卡一卡地扭头,隔着不知道多少公里,诡谲地同他对上了视线。
馀温言分不出心去探究对上视线的诡异处,发//情期还未熬过去,他整个人滚烫热腾,喘息频泄。
体内似乎有什么在上涌,直挺挺冲上喉咙。
虹膜亮起的白圈渐散,他猛咳一声,咳出口血,血渍很快渗进地面。
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