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听见你快死了”
谢秉川一直在深呼吸,却只觉得空气越发稀薄,稀薄得令他快觉窒息。
“您说的,可是雪松柏——”
完整的名字还没念完,村长突然猛地一蹿高,擡手捂住他的嘴,不住摇头,双目圆瞪,满脸恐惧:“说不得,说不得啊!说了山神就要发怒了,说了村子就要被埋了,说不得啊!”
谢秉川拉下村长枯槁的手,再三保证不说名字。
他艰涩地咽下唾沫,安慰村长:“我会帮忙请最好的医生过来,帮村里人看看的,近段时间雪山风雪也不曾停,我们不上去。”
“没有的,没用的,”村长退了半步,扶着门框,大口吸着气,脸颊因太过用力已经显得有些瘪,一吸一放犹如给干瘪的气球充气,又猛地放掉,“只有来这里的人会得病,上面只想让我们全死光,全死光!之前这里旅游业多发达,这村子住得满满的……”
说得急了,村长说两句便喘口气。
“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又会把这里封死,他们怎么会那么好心来这里救治!十年前就打着救治的幌子,把我们关在这村子里,也不给进物资,白白耗死多少人!”村长满眼激得通红,似是将谢秉川当成了发泄对象,抓住他的领子,唾沫星子乱飘。
“来村里的人也会遭殃吗。”谢秉川蹙眉。
“触怒了山神,一个都跑不掉,”村长突然有些脱力,刚还拽着谢秉川的领子,这时已经蹲坐到了地上,手顺着下滑,掠过alpha劲瘦的腰身,攥住了alpha的衣尾,“你们也跑不掉。”
谢秉川恍惚间,眼眸掠过村长发丝间,若隐若现的一抹银白,顿时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
“您最近怕冷吗?”谢秉川撑住村长将要歪倒的身形,从厨房给他搬来椅子。
“怕。我大概也是中招了。一着冷,浑身发疼,那冷意就像钝刀子,一刀一刀往我骨头里扎,”村长弓着腰,忆起那冷意,不时抖两下,又忽地想起什么,眼眸瞪大看着谢秉川,“等等,馀温言那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怕冷?”
谢秉川喉结上下滚动少许,沙哑道:“他很早就怕冷了,应该和他没——”
“就是他!”村长从椅子上跌下来,怒意尽显,“这病已经有十年没出现了,只有一个人出现才会大范围传播,是他,肯定是他,他的头发来时就已经是银白色的。”
“他头发本来就是冷白灰色。”
“肯定是他,肯定是他!他们说得没错,馀温言果然是毒瘤,灾星!他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村长拽住谢秉川的袖子。
“够了!”谢秉川一把甩开,声音冷了好几度,“没有证据就张嘴造谣,侵犯他人名誉,绑架威胁,故意伤害,阻碍联安局研究地质,几条命都不够你判。”
村长被唬得一楞一楞的,跌坐在地上直喘气。
“你以为温言现在没法开口说话,造他的谣便不犯法了么。我手里证据一向够,若当初不是温言就算不舒服也要劝我别计较,你现在也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
“你还耍起威来了,反正我也是要死了的,谁怕谁,你告啊,你去告啊!我说的哪句话有错,他最先出现的症状,除了他是传染源,还能是谁!”村长也怒了。
谢秉川冷冷:“你拿出证据先。”
“跟他们讲什么道理,”懒懒的声音从二楼传来,“脖子上顶个脑袋当摆件,都几十年没用,早生锈啦,似人当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村长擡眼一看,赫然看见一抹冷白灰,眉眼标致的男人手臂轻搭在扶手上,笑容如沐春风。
“扑通”一声,村长跌至地上,犹如见鬼,手指着馀温言,瞪大眼睛张着嘴:“你丶你丶你……”
“跟不上人类进化,语言功能也退化了吗。嘶,外面雪下大,好像更冷了,再不回去可就回不去了。”声音没有起伏,很平淡。
村长涨红了脸,气得摔门而出。
“终于安静了。”馀温言揉揉耳垂,转身要折回房间。
“你站住,”谢秉川出声,“谁让你出来的。”
馀温言语气依旧懒懒:“你家住大海吗,管这么宽。雪山下有海也冻住了,怎么没把你的嘴一块冻实。”
谢秉川快步上楼,抓住馀温言的手腕:“别给馀温言添麻烦。”
叫活人别给死人添麻烦。
馀温言哂笑:“谢队长还是想想怎么向上面交差吧,工程拖快半年了。钱花掉不少,戏倒是一点不减,再怎样他也不会回来,麻不麻烦又有什么所谓,死后才开始担心他的声誉,不觉得晚了么。”
紧攥着的触觉骤然消散,谢秉川缓缓松开了他的手,馀温言没擡眼看他,眼眸略微失焦地望向远处落地窗。
从这个角度,总能看到雪陵山的。
可自他清醒以来,那山上常常风雪肆虐,不曾停歇,将雪陵山也藏得干干净净。
馀光中,他瞥见谢秉川喉结上下滚动少许,低声问他
:“你听见多少。”
“听见你快死了。”馀温言淡淡。
他清楚雪松柏症的症状。
潜伏期那么久,只要周边出现一例,方圆百里内的雪松柏症都压不住,尤其雪陵村,感染率是最高的。
他本不是馀家的小孩,他是被村里人排挤丶驱赶,不得不跑上山,才被来度假的馀家夫妻带走,当小孩养的。
可惜那场规模巨大的“雪陵村感染事件”,他没有印象。
被带回家后,他发了高烧,烧掉不少记忆,馀母总说:“忘了好,忘了好,把邪祟诅咒也一并烧走,你以后就是馀家的小孩,是爸爸妈妈的心头宝。”
但将他带离雪陵村,带不离他体内蛰伏的雪松柏症,具体发作的时期他已经不记得,只记得他越来越接受不了谢秉川的信息素,觉得好冷。
可他和谢秉川的信息素匹配度本就只有0%,相悖的信息素流入腺体,他本来就难受。
好在他意识到自己发病时,周围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说明他们身上都并未带有雪松柏症的因子。
只是,那时不带,不代表现在没有。
毕竟,他们现在待在雪陵村外,距离雪陵村最近的地方。
馀温言的视线从远处落回谢秉川身上,在他头发丶脸上细细逡巡,找寻着任何一抹银白色的痕迹。
没有找着。
谢秉川垂了垂眼,自言自语了一句:“那也好。”
什么也好。
染病去世也好?
馀温言挑挑眉,没落心。
他似乎已经开始对谢秉川这类发言习以为常了,无甚波动。
馀温言看了看谢秉川身后的楼梯,又擡眼看了看谢秉川,眼底沈了沈。
他在稿纸上写的第一条离婚计划是丧偶。
联邦规定,一方死亡,可视为离婚,另一方可选择继续婚姻,或者恢覆自由身。
那他把谢秉川从这里推下去,谢秉川若是死了,他便恢覆自由身了。
馀温言想开心了,嘴角不由得带了点点笑意。
但也只是想想。
先不说他继承了原身所有的权利义务,他本就是爱邦敬业待人友善的好区民,动手推人下楼梯这事,太过明显了,不好,不好。
推了他也别想安然无恙从这里离开。
联安局总有手段抓到他,故意伤害致死,至少十年铁窗泪,那他会成为第一起惊天动地的反杀定制者案例,被消灭亦或抹去意识都是轻的。
让谢秉川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好。
馀温言扬起微笑,对谢秉川说:“反正你也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今晚我给你煮饭吧。”
谢秉川眼神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又挪开,“随你。”
随我那我可就随便发挥了。
他研究烹饪足足不足十馀载,但也有八年多了,谢秉川爱吃什么,惯什么口味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能够全都避开得干干净净。
谢秉川吃不了太重口的东西,只要他下得足够咸,足够辣,足够甜,谢秉川总会受不了。
他记得谢秉川的习惯,总会把所有的菜都吃一口。
在家里通常不用他煮,结婚后他才试着学,刚开始学烹饪,他煮出来的,要卖相有洋相,要口味没胃口,连他自己都难捏着鼻子咽下去,谢秉川却足足往嘴里勺了一大口,尽数吞下。
继而被送进了肠胃科。
他胆战心惊许久,谢秉川出来还能朝他笑笑,说:“肯定是原料有问题,不怪你。”
那只要他做得足够多,谢秉川全尝完,医院整套系统,他肯定能全体验一遍。
到晚饭时间,谢秉川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将报告发给联安局,合上电脑走出房间,又滞在门口,对着摆满桌的菜揉了揉眼睛。
“重影?”谢秉川喃喃。
他折回房间戴上眼镜走出来,桌上二十三道菜越发清晰。
还都是他讨厌的丶食不下咽的菜品。
谢秉川:“……”
馀温言见他走来,合掌微笑:“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你最后一顿,所以做得丰盛了点,别客气,都试试。”他脸上容光焕发,散着即将丧偶的欣喜。
“辛苦。下次节省,两个人吃不完。”谢秉川摘下眼镜,拉开椅子,在桌旁坐下。
馀温言应下,替谢秉川打饭,堆堆堆都快堆成小山了。
只剩一个人就不用省了,直接开席,宴请宾客,秀一把他那足足快足十馀载的烹饪技术。
“嘭”一声,“小山”挡在谢秉川跟前,惹得谢秉川剜了馀温言一眼,满脸不解:“之前饿着你了?”
馀温言生气地笑了笑,拍拍电饭锅:“煮多了,不能浪费。”又在谢秉川身边坐下,示意他快吃。
他想看。
谢秉川右眼皮跳了跳,摸起筷子,先试了一口白米饭。
进口一瞬间就变成出口的了。
谢秉川
一口将饭吐在一旁,抓起放置旁边丶勺好的浓汤,猛喝一口。
又猛吐回去。
口中还残留着那股腥辣的口感。
谢秉川抽纸擦了擦嘴,朝馀温言怒视。
馀温言还笑着,一脸期待地问他:“好吃吗?”
“好吃,你也尝尝。”谢秉川夹起一口菜便往馀温言嘴里塞。
馀温言“唔”了一声,蹙着眉嚼两口,眉头缓缓舒展,脸上神情逐渐变得错愕。
不咸不淡,刚刚好。
从前,他陪着口味淡得不行的谢秉川吃饭,连他口味也变淡了。
但今天煮的才是正常的味道,覆制人是新身体,自然更好恰当的咸淡。
怪不得邻居不爱来他们家吃饭,也不爱招呼他们吃饭呢。
谢秉川放下筷子,准备回房间。
馀温言一把拉住他,“你不都试试吗?你以前都会试一遍的。”
被他拉住的身形顿了顿,馀温言闻到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杉味。
谢秉川回身,声音压着什么,冷冷低低的:“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