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根猫毛

第三十九根猫毛

女孩猝然擡头, 诧异的眼神对上他的。她没想到顾清阑会真的问出口。

她以为,这是他们之间一件心照不宣的事。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维持这样一种微妙的丶还算稳定的关系,也挺好的。

她不想打破这种平静。

即使这种平静是虚幻的,如玫瑰捧花底下闪着寒芒的匕首, 若不细看, 还会让人以为那是阳光下闪耀的钻石。

谁又不在自欺欺人。

有些话说开了, 虞夏不知道他们最后会走到哪一步。她不见得能原谅他。他们的重逢来得太晚了, 隔了太多的光阴, 她甚至曾经忘记过他。

他们的时间停留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多可悲啊。

虞夏从没想过她和顾清阑会经历这一遭,或者说, 她从没想过和他分开。

她冷眼看着眼前的青年,看他一双宝石般的眼睛里闪过空茫,看他眼里浮现的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一点的碎光,很快被掩盖在他垂下的眼睫下。

她相信顾清阑应该也觉察到了一些什么。

毕竟过去的那些年里, 他是最了解她的人。

但是他不说,她自然也装聋作哑。

直到这个晚上。

在她撞破了这件事后,他问她“你记得我吗”,虞夏有一瞬真的怀疑这是不是他故意的。

她很想问顾清阑, 你想做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

“放开我。”

虞夏低声呵斥一句。

她没有去推顾清阑,却感觉到对方捏在她肩膀上的手松了片刻。

他在往后退。

这一晚上经历的事情让她心力交瘁, 虞夏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下意识想逃避。

虞夏转过身,去开书房的锁。

但就在她摁下门把手的一刹那。

她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搂住她,青年在收拢手臂,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丝中, 有湿润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

一个用力的背后拥抱。

“对不起。”

他低声一遍又一遍念着。

“你当我胡说的好了。”

“对不起,我有一点……”男人的嗓音似乎有一些艰涩, 他笑了笑,话音带着点自嘲,“我有一点精神上的问题。”

“偶尔可能会出现一些幻觉。所以,我有时候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似乎还在解释一些什么,但虞夏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捏在门把手的手指猛然攥紧,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你说什么?”她转头,倏地开口。

什么叫有精神上的问题?

顾清阑不是会和她胡说八道的人,也不会莫名其妙拿一些莫须有的病来卖惨。

女孩下意识地擡头,视线越过顾清阑,看向他身后的书桌,桌面上的一处角落果然摆着两个白色的药瓶,刚刚没有细看的情况下,她甚至没有发现。

虞夏的视力很好,她一眼看过去,药瓶上甚至没有任何包装或是说明文字,就是两个最简单不过的白瓶,一看便是某些私人定制的药。

“那是什么药?”

女孩朝着那个方向伸出手指。

顾清阑看一眼,居然还有闲心半开个玩笑,“安眠药?”

虞夏盯着他,语气平淡道:“不想说算了,我现在就可以走,反正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对,她说错了。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人都是会变的。

顾清阑这不就是在卖惨么?

“我没骗你。”

他碰了碰她的头发,“确实是起安眠作用的一种药,我经常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往脑袋里钻,赶也赶不走,时间长了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自嘲,半笑不笑的。

“那是一种定制的药,具体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大概的作用就是安眠……”

看着女孩认真看过来的眼神,顾清阑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吧”来。

虞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地冒出来,直到青年擡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女孩的唇瓣前。

“给我留点秘密吧。就当是我想保留一点可笑的自尊心好不好?”

青年的表情带着一点为难,眼神里又是抱歉的。

他不想说。

……那你索性一开始就别说。

虞夏差点开口骂他。

但在思索的间隙里,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之前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顾清阑好像早就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从高中开始。

高一的时候有段时间,顾清阑的状态尤其不好,常

常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整个人也变得阴沈。就连课上也常常在睡觉,老师提他回答问题,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游神,只不过因为顾清阑成绩好,老师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虞夏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顾清阑。

在她印象里,顾清阑永远是开朗乐观,不羁放纵的少年,眼底有星光。

每每虞夏担忧地问起他,顾清阑却是三缄其口,锯嘴葫芦似的打死也不说,每次都给虞夏气个半死。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分开的那年夏天。

……

所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的?

虞夏脑子里冒出一个离谱的想法来,你不会得什么绝症了吧?

她也诚实问出口了。

女孩清晰从青年的眼中看到楞住的情绪,随后是有些一言难尽的无言,他轻笑着摇头。

好,不是。

看着虞夏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顾清阑有些想笑,但一想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她担心他的基础上,他唇角的笑意渐渐平直。

他这是在做什么?

卑劣地撕开自己可怖的伤口,如一个可怜虫一般,渴望她一点的垂怜。

关心也好,可怜也罢。都可以,只要她的眼神能落在他身上。只要她能看着他。

他怕吓到她吗?

毫无疑问,当然怕。

但刚刚那一瞬,看她决然转身,顾清阑脑中一片空白。有种仓皇的丶将要失去些什么东西的感觉席卷至全身。

他比理智先一步拦了上去。

虞夏看了他好一会儿。

顾清阑看她的眼神总是很覆杂的,就像这时候,这双漂亮澄澈的眼睛里,有悲伤,有压抑,有克制得很好但还是会露出一点的欲望,有偶尔让她都觉得心惊的疯狂。

他总是拿这种流连的眼神看她。

甚至给虞夏一种错觉。

他在亲吻她,用他的眼睛。

其实虞夏没感觉错,顾清阑当然想。在过去称得上难熬的那些年里,她在他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在床上,在痛苦与挣扎的幻觉间,她的声音,她的模样。

他捏着她的照片。

他手下用力,羞耻于展露自己的欲.望。

……好恶心。

他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