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动物园大王 作品

第 4 章

第 4 章

一句话仿佛惊雷炸开,震得顾敬生一阵恍惚。

“你胡说!刚才还好好的人,还不到几个时辰,怎么就自尽了!你胡说!你骗我!”

“是真的……”鸨妈不敢去看顾敬生的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顾敬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心头剧烈的抽痛让她几乎失去理智:“她怎么会死……一定是你!”顾敬生指着鸨妈质问:“定是你逼死了她!是你,一定是你!”

鸨妈连连摆手辩解,但顾敬生置若罔闻,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刀,就要向那王鸨儿砍去。

顾敬生惊坐而起,却发现身处自己的书斋,额头上是一片汗珠。方才的梦太过真实,鸨妈惊恐的神态仿佛还在眼前。顾敬生起身推开门窗,见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想起梦中的可怖场景,几乎是没做思考便往大门走。

云儿见顾敬生步履匆匆,以为有什么事情,便上前去问:“公子这是要出门吗?可是有什么要事?”

“有事出门,”顾敬生没有功夫搭理云儿,却又忽地想起了什么,转身补了一句道:“不用告诉我爹。”

云儿楞楞地看着顾敬生离去,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顾敬生走得飞快,只一会儿功夫就又到了万花楼门前。夜里的万花楼不同於白天,那一排红灯笼将万花楼照得亮亮堂堂,门口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娼女挥动着手帕招揽生意。顾敬生皱了皱眉,伸手挡开就要扑进她怀里的莺莺燕燕,忍着刺鼻的香味进了大堂。鸨妈一瞧见顾敬生,像是见了尊大菩萨似的迎了上来:“顾公子来了!”

“月歌呢?”顾敬生急吼吼找人。

“啊……这……”鸨妈欲言又止。

场景忽然和梦境重合,顾敬生心里一惊,扯起鸨妈的衣领大喊道:“我问你月歌呢!她人在哪?”

她这一声让楼里其他的客人纷纷侧目。

“哟,这不是顾大爷吗?怎么有闲情来万……”

“滚!”顾敬生压根没心思理会别人,只拽着鸨妈质问:“人呢?月歌人呢?”

鸨妈被顾敬生吓傻了,支支吾吾道:“在……在呢……”

“在哪在哪?快说啊!”

“在后院房里……”

顾敬生闻听月歌没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鸨妈惊魂未定,稳了稳身形才道:“在是在……只是……”

“只是什么!”

眼看顾敬生就要发作,鸨妈再不敢说别的,慌忙开口:“没什么没什么!欢郎,你快带顾公子去月歌房里!”

看着顾敬生离去时的衣摆,鸨妈伸手擦了一把额前的冷汗。

“妈妈,顾大爷这是怎么了?”方才被顾敬生呵斥的是崔尚书家的小少爷崔学博。崔家同几位异姓王不同,乃是真正的百年望族丶名门世家。崔家的其他公子又不一样,崔学博打小就是混世魔王。比起一众世家子弟,他还是更喜欢同顾敬生他们一同走狗斗鸡。不过大楚又有一条奇怪的鄙视链,世家看不起几位出身草莽的异姓王;几位异姓王又看不起所谓的世家。因着这条鄙视链的存在,崔学博不但在家中挨了不少骂,对顾敬生等人也尝尝热脸贴冷屁股。不过他却浑不在意,每每见到五人,总要上去打打招呼。

“不知道啊……下午时还好好的……”鸨妈惊魂未定,顾敬生方才的眼神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原来顾大爷喜欢月歌姑娘啊……”崔学博若有所思。

万花楼不愧为雅士骚客常聚之地,不说亭台楼阁丶芳池水榭一应俱全。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游廊,满耳都是莺声燕语伴着妇人的娇笑;玲珑宝髻伴着脂粉的香气——若顾敬生是男子,怕是也会将此处误为仙宫。

月歌住在南角的暖阁,与

月桂相近。原本院前有几株桂树,只因月桂不喜欢桂花,便都换作了海棠。鸨妈起初说“一片春心似海棠”,寓意不好,却终是没扭过月桂。

“公子,便是这里了,我去为您通传。”欢郎咚咚咚上了小楼,不一会便带了个娇俏女子下来。

“奴婢小玉,见过顾公子,”小玉恭敬施礼:“公子请随奴婢来。”

之见月歌这小楼陈设简单,布置优雅,颇有些文人的意趣。从逼仄的楼梯走上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山水。顾敬生看不出好坏,只是觉得上方的题字笔法遒劲,一首小诗也合辙押韵。

“姑娘,顾公子到了。”小玉声音甜亮,一下便将顾敬生拉回了神。

顺着小玉面对的方向看去,顾敬生的视线穿过一层珠帘,月歌乖顺地垂头站在门口。

小玉知趣地告退,走前还不忘带上门。

这会儿顾敬生却又不自在起来,想不起该说什么好了。

“顾……顾公子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吗?”月歌闷声开口,动作僵硬,显然是有些惧意。

顾敬生想到自己方才在大堂的所作所为,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纠结之中又想起正事:“那个王鸨儿......没有为难你吧?还有你的伤,妨不妨事?”

月歌心下一暖,不过也没有就此卸下心防,只是低声道:“没有为难......也不妨事......”

“那就好,那就好。”顾敬生长舒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说我只想来看看你,对你没别的意思?好像又有点不太对味儿。

月歌见顾敬生不说话,心中又害怕起来,只得软软地道:“不若奴为公子唱上一曲?”

倒不是月歌有意表现,只希望顾敬生能在听曲之后就能满足离开,而不是进一步要求她再做别的事情。

“啊......不用,不用的......”顾敬生实则很想听月歌唱曲,不过又怕月歌误会她的来意,於是慌忙推拒。

月歌心里咯噔一跳,攥紧了手中的剪刀——若是顾敬生真要对她做些什么,她虽还是心有不甘,却已打定主意自行了断。

“那......”月歌十分紧张。

“那你没事,我便先回去了?”顾敬生有些不自在。

“啊?”月歌有些意外,难道顾敬生只是来看鸨妈有没有为难她的吗?

“公子这就要走?”门外的小玉见顾敬生推开房门,不由得疑惑道。

“嗯......时间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顾敬生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

“公子等等,”小玉却将顾敬生拦住:“公子好歹听上一支曲子再走,若是就这样离开,妈妈定要以为是我们姑娘招待不周,这样责罚下来,我们可就难了。”

顾敬生经小玉这么一说,才想到了这一茬,於是点点头:“那倒是我考虑不周,如此还要劳烦月歌姑娘了。”

“我们姑娘不妨事的,她平日里唱的比这还多呢,”小玉又带着顾敬生进坐下,将酒斟塞到了月歌手里,笑吟吟道:“我去给姑娘拿琵琶。”

月歌有些紧张地替顾敬生斟了杯酒,馀光觑见顾敬生神情严肃,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接过小玉递来的琵琶,月歌调了调弦问道:“公子想听些什么呢?”

“我都行,你随意......”

“弹词《再生缘》如何?”

“都好,都好......”顾敬生爱听戏,宅子里还豢了家班,於这弹词这一类想来是不屑去听的。不过既是月歌想唱,顾敬生也便来了兴致。

“后边小院种芭蕉,夕照当窗翠影摇......”

顾敬生听得不甚明白,只觉得尚且不错,虽没有昆腔雅致,倒

也足够悦耳。

“......玉人对镜调颜色,素手尖尖执彩毫......”

月歌唱的是第十回“孟丽君花烛潜逃”。却说弹词中的主角名唤孟丽君,乃是一传奇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又有八斗才高,女扮男装得中状元,官至宰相,权倾朝野。但由於顾敬生对弹词没什么了解,故而并不知晓这个故事。

“......何事真容描不就,莫非此去有灾殃?倘如不遂平生愿,奴竟在,花轿之中自缢亡......”

月歌唱着唱着,忽地生出凄凉之感,一曲毕,接过小玉递来的茶轻啜一口,对着顾敬生道:“顾公子可还满意吗?”

顾敬生还在想那唱词,听起来是讲一女子对镜描容,不过此女子心中悲苦酸涩,泪将画稿都打湿了。只是不知前因后果,总没个头绪。

“不错是不错,只是那弹词中的那位姑娘,究竟遇到了何事,竟起了自缢之心呢?”

月歌摇头:“公子此前没有听过《再生缘》么?”

“实不相瞒,这是顾某第一次听弹词。”顾敬生忽然有些后悔起来,若是她能早点听说《再生缘》的故事,是不是就能与月歌更亲近一些了呢?

“原来如此,”月歌垂眸:“都是些女人家的心思,说出来是要让公子见笑的。”

女子中状元,男子听闻怕不会笑死。若是顾敬生此前有所耳闻,月歌正好可以借此表达心境;可顾敬生闻所未闻,倒叫月歌无法开口。

“咳咳......那......”顾敬生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是又想走又舍不得,却更怕月歌误会:“我先回?”

“那公子慢走......”月歌心中大定,起身相送时都轻松了不少。

顾敬生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来找我。”

月歌闻言皱皱眉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