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动物园大王 作品

第 8 章

第 8 章

王省身急忙忙赶回客栈,进门便见今日宴饮的举子们正负手站在大堂中,见他归来正一齐觑向他,脸上皆是看好戏的模样。

当下王省身还有什么不明白?纵使修养再好,心中的一团怒气仍旧难以抑制。只是人在异乡,秦守真又不在身旁,逢大比这一重要时刻,实在不应再生枝节。

王省身一双拳头攥得死紧,原本清俊的面容由於愠怒而泛着红光,人却是身形一转,绕开看戏的几名举子,兀自往楼上去了。

“哟,怎地这便要走?白食可还好吃吗?”

开口的却是秦日恭。

想王省身还未同他计较,此君却主动羞辱起他这苦主来。这要放做是别的永安汉子,早该一锤直捣秦日恭面门了。但王省身却又不是别人,由於家道中落,他与秦日恭自小没少受此等欺辱,早练就一副好定力。不过若有秦守真在,定会在秦日恭强抢房间时便巧做安排,暗下里将人狠狠整上一顿。

王省身没秦守真这样的能耐,眼下便只得忍耐下来:

“我并未吃白食,不信的可去得月楼打听。”

说罢也不想再与这些人多做纠缠,擡脚便要上楼回房。

“大家看呐,这个人今日在得月楼吃白食,叫人家给扣下了,真是枉读圣贤,罪过罪过!”开口的是林姓举人,此刻他正狗腿地替秦日恭打着扇,一点没有举子的风骨。

“人穷志短嘛,他那个胖兄弟也是,一个马夫的儿子,还想攀扯秦家的关系呢。”丁姓举人也开了口,引得周围举子一片哄笑。

王省身闻言凝眉,明明是永安秦家见秦守真高中举人,有意拉拢,到别人嘴里却变成了秦守真攀交豪贵。

“你不要胡说!小真只是恰好姓秦,可没有攀什么关系。”

若是不解释清楚,假的传成真的又怎么可好?

“哎,不要这么说,”秦日恭顿了顿:“抱朴老弟也算得上是我们秦家的人,只是这关系么……”

秦日恭掐起小拇指:“有一点点点点点点远!”

哄堂大笑。

“而且!小秦兄弟是个有福的,一人食量能顶我秦家三人,父亲当时还发愁,若是秦兄弟认祖归宗,到底该给几份月例才好?”

“果真这么能吃?”

“日食一石吧。”

王省身色变,却又闻听那丁姓举人接道:

“日食一石?我家猪可都不敢这么吃。”

“人家比猪可金贵着呢!”

此时王省身感觉浑身要炸开了一样。什么日食一石?秦守真只是嗜甜,根本不似几人所言的那样不堪。更不必说几人有意侮辱,竟拿畜牲与之相较。

怒不可遏的王省身箭步上前,一把便拽住了秦日恭的衣领,几乎毫不费力,赶秦日恭反应时,双脚已离了地。

“找死吗你?”

秦日恭脸色一白,却又慌忙稳住心神。他从来不知王省身有这样大的力气——实则也难怪,王省身寒门出身,在田间地头流过不知多少汗。他那一双眼睛,不是一个寻常读书人该有的温逊,此时直勾勾盯着秦日恭的眸子,好不叫他胆寒。

“王解元这是要对同窗动手吗?”

得丁姓举人这么一说,众举子才算反应过来。

“是啊是啊,果然小门小户缺少教养,动手动脚,真是斯文扫地。”

“你敢动手?你敢动手我林逸飞三个字倒着写!哈哈哈哈哈!”

“算我一个!不是克己吗?要克制住啊!”

“是……是啊……”秦日恭此时也艰涩开口:“你……你这么对待我,可是不要你的……仕途了么?”

话虽如此,秦日恭仍不敢擡眼去看王省身的目光。他

原道这个寒门出身的举子比不得秦守真那个精明的胖小子,该是个好拿捏的,却不料王省身真敢同他动手。

“老实点。”

半晌,王省身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手上一松,便叫秦日恭立时瘫倒在地。

“好你个王省身,竟然这样欺负人。”

这回开口的却是林姓举人,其他举子得了令,纷纷跟着声讨,仿佛王省身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

王省身虽馀怒未消,却不得不考虑着自己的前程。倒不是他贪恋权势,只是若因这样的虫豸而毁却半生苦读,也实在划不来了些,是故王省身扭头便走,不再理会身后的喧嚷。

好在经此一变,众人只敢在背后议论,却是没有人上前阻拦了。

王省身关上房门,只觉身心俱疲。

他王家原乃永安名门,族中在前朝出过三位公卿,虽自他祖一代开始没落,但声名仍在。只是幼时永安兵乱,至使他一家横死,彼时母亲带他上庙里烧香还愿,由此逃过一劫。自此母子相依为命,靠着马夫秦勇一家的接济才将他拉扯长大。

那秦守真,便是马夫秦勇的独生女儿。只因秦勇为讨生计去赶大营,行前只恐乱世之中母女二人或被欺辱,便嘱托妻子袁氏将女儿秦守贞扮作男子,并作男子教养,故王省身丶秦守真二人,自小兄弟相称。秦勇久去不还,至天下大定后,二人为减免田赋赴试应考,待发迹的秦勇终於寻到家中,秦守真已经中了举人了。

王省身实则有些怀疑,秦守真因落水而无法进京,会否与秦守真那个想要她换回身份的父亲有关呢?

这也只是猜想,今日让王省身上火的,还是那秦日恭。想秦守真同他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又须知秦守真因生的胖的缘故,没少遭周围人嘲弄。王省身为此还特意绘扇题诗,有“抱朴更胜艳质繁”之语,只等过两日叫熟人顺路带回。是以今日闻听秦日恭胡嚼,王省身是当真动了怒的。

正当王省身强自镇定之时,却闻有敲门声传来。却是同样家境一般的永安举子张淳。

王省身平日与他也不过点头之交,而今听他哭诉秦日恭如何欺人太甚,倒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王贤弟有所不知,这秦日恭胡作非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永安城时,愚兄便隐隐听说秦家公子有男女通吃的名头,到了京中方知传闻不假。你弟弟秦守真,”张淳顿了顿,见王省身面色微变,才道:“秦小兄弟心宽体胖,因一张面孔生得俊俏,倒也入了那秦日恭的眼……”

王省身闻言大骇,刚想开口,却闻张淳又道:“只是小秦兄弟设计,让秦日恭被蜜蜂蜇得整个都肿起来,在家里躺了足足一个月。”

王省身点点头,他当时见秦守真捅蜂巢的时候还有些不解,却不料竟是给秦日恭准备的。

“……秦日恭这便和小秦兄弟结下了梁子,此回小秦兄弟落水,或许也是秦日恭的手笔。”

“哦……”

秦守真乃是在秦勇新置的宅子中落水的,若说与秦日恭有关,王省身却是不大相信的。

“所以王贤弟,秦日恭这么针对你,若不是为了小秦兄弟的缘故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王省身都不想和秦日恭牵扯。

“若我是王贤弟,”张淳话锋一转:“今日便要给那秦日恭一点颜色看看。”

王省身摇头:“这样的小人,倒也不必。”

“贤弟若是有意让秦守真好看,愚兄倒是有个主意,”张淳神秘一笑:“王贤弟可知,万花楼里有一位名唤月歌的新倌人,很得秦日恭喜欢。”

“所以……”王省身蹙眉。

“行报覆之事,最狠莫过於夺人所爱,”张淳伸手拉住

王省身:“愚兄我样貌实在普通,若是你王贤弟出马,便……”

“张大兄此言差矣,”王省身摆手:“我等来此备考,岂有功夫放在这些旁门左道上?不如谈谈策论,总比这些有意义得多。”

张淳闻言一楞,仍又笑起来道:“王贤弟可是担忧名声么?名士风流,古来有之……”

“若是张大兄此来只为此事,那便请回吧,王某没有兴趣。”

王省身拒绝得如此明确,倒叫张淳脸上有些挂不住。

“也罢也罢,”张淳仍是笑道:“我本说咱们都是寒门出身,平日里总受秦日恭欺辱,今日偏又生了这事,心中不快便有此一提。却不料王贤弟胸襟开阔,不与那小人计较。如此倒是愚兄狭隘了。”

听他这么说,王省身却也放下心来,赔罪道:“小弟失礼,一时不慎多有冲撞,还请大兄恕罪。”

张淳伸手去扶王省身:“天色也不算早,愚兄也便先回去了。”

“张大兄慢走。”

“愚兄改日请你吃茶,”张淳方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不喝酒。”

王省身闻言一楞,随即笑了起来。

以他的酒量,今后成亲怕是连合卺酒都饮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