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待赵明月等人赶到鸳鸯馆时,那具尸首已被捞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
赵明月率先开口,倒是顾敬生,只远远看那尸首一眼便觉胃袋翻涌,几乎干呕出来。
“回少夫人话,是方才菊芳路过发现的……”
赵明月走近那尸首两步,挥手道:“打开看看。”
四寿依言掀开了那遮面的白布。尸首显然没有被池水泡得太久,眼下便不至於形容恐怖。赵明月仔细看了半晌,才又问道:“你们有谁认识她吗?”
“少夫人,”开口的却是管家苏合:“这孩子名叫小桃,原是我们府上的家生子,不过父母得了疟疾,去得早。只剩这孩子一个大难不死。后来长大一些了,老爷见她可怜,也就让她出去嫁人了。”
“嫁人了?却又为何会来到府上?”
苏管家道:“这小桃嫁的,正是那哑巴马倌,吴涟成。”
赵明月蹙眉,一股奇怪的恶感油然而生——既是可怜小桃,又怎会叫她嫁个哑巴?
苏管家仿佛知道了赵明月心事似的,忙补充道:“老爷只是许她出府嫁人,至於嫁谁却是没有过问的。”
“原来如此,”赵明月颔首:“那苏管家,这吴涟成能进府为马倌,是否托了小桃的关系?”
苏合闻言只是苦笑:“挑人我是交给小三子去办的,后来看到是吴涟成,我心里也大抵清楚,只是因小桃的缘故没有追究,”他叹息一声:“只是即便吴涟成这人看着老实;我们府上都是自己人,在马包里放蜂子的也不作他人想。”
倘使吴涟成真与吴涟辉有关,那自然不能再做他人想了。
见赵明月迟迟未动,未艾便出声道:“少夫人,不若先叫三管事来,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此言自是得到了赵明月的首肯,当即便有麻利的小厮去了。
“苏管家,这吴涟成除了小桃还有别的亲人吗?”
“还有个女儿,两岁出头,其他便没有听说了。”
这不应该,吴涟辉这个赘婿得势之后,没道理不带着他的亲戚一同鸡犬升天。
“那这吴涟成此前做的什么营生?”
“是给另一户姓苏的赶马的。”
姓苏的?
“是不是开赌坊的苏家?”
“仿佛是开当铺的苏家。”
“明月,”顾敬生的神色难看起来:“这会不会是……”
是啊,吴记当铺不就是过去的苏记当铺吗?
赵明月颔首,眼神交汇之间,顾敬生已猜了个大概:“是崔家的手笔。”
吴涟成原是他的族亲吴涟辉的马夫,而今吴涟辉身死,吴涟成没了倚靠,伺机报覆便也毫不奇怪。再譬如上一回,那同吴涟辉面容相似丶向崔家检举赵明月女子身份的苏来宝——约莫也是吴涟辉的什么亲戚。
只是不待赵明月细思,未艾已匆匆上前,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道:“少夫人,三管事投缳了。”
闻言赵明月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僵挺挺立在原地。顾敬生眼见不好,靠近两步问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赵明月面色铁青,只是以极小的声音说道:“三管事也没了。”
声音虽微,一字一句还是统统落入了在场几人的耳中,登时引得众人神色大变。苏合唇角的胡须抖动几下,显然是慌了神,只是不待苏合说话,顾敬生已然开口:“此事还有谁知道?”
未艾是聪明人,当即回道:“荷芳发现的,没敢往外说。”
是的,赵明月嫁进府中不到一天,贻乐园便接连出了两桩命案。顾敬生过往是全然不在意旁人风言风语的,而今事关赵明月声誉,她却又不自觉担心起来
。
“此事暂且不外传,还有小桃,也不必往外说,”顾敬生蹙眉,转向苏合道:“苏管家,府里是不是真出了家贼?”
“此事是我失察,”苏合低下头去:“待我回去彻查一番……”
“苏管家稍安勿躁,”赵明月擡眸扫视一圈,开口道:“你们看这小桃的尸首,缺了一只耳坠,这不正是破局之法吗?我们只需比对耳坠,按图索骥排查即可。”
“不能排查!”
赵明月闻言回头,只见顾敬生面色泛红,她发觉赵明月看她,又低下声去,解释道:“少了一只耳坠又不能说明什么,倘使是掉在了池水里呢?”顾敬生摇头:“不若先将此事压下,苏管家私下去查就好。”
赵明月也不是蠢笨之人,何尝不知顾敬生偏顾她的心思,只是她却自有打算,实在是不能眼看着府中事态再恶化下去的。
便见赵明月唇角翕动几下,终叹气道:“我有感觉,这耳坠就是关键所在。”
“感觉?”顾敬生皱紧了眉头:“人命关天的大事,怎可凭感觉决断?”
“并非如此,你且信我一次可好?”
“这不是信与不信,只是……”顾敬生蹙紧眉头:“这府里上下,你总要顾及,我是为了你好。”
“我晓得,但我自有打算。”
“你的打算就是什么也不顾?你却没有想过,你今后要在府中如何自处。”
见同顾敬生讲不明白,赵明月只转头道:“我是府里的少夫人,内宅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管吧。”
“明月!”
赵明月硬下心不理会顾敬生,只大声吩咐:“未艾,拿着那耳坠,在全府上下排查一番。”
她话已出口,顾敬生必然不能拦——作为“丈夫”,倘驳了新夫人的颜面,恐使赵明月今后处境更难。不过即便如此,顾敬生还是黑了一张面色,直待未艾得令离开,她才用极其冷硬的声音道:“明月,随我回房,有话同你说。”
个中缘由自当说清,赵明月也不分辩,只嘱托苏管家好生处理,这边便随着顾敬生出了鸳鸯馆。
几只鸦雀在枝头上跳来蹦去,聒噪得叫人心焦。
“私下排查要查到几时?细作不除,爹的安危便难以保证,崔家的目标不是我丶也不是你,而是爹,”赵明月替顾敬生斟茶:“你为我考虑,我自然晓得,只是此情此境,实在是拖延不得。”
“拖延不得……”顾敬生看了一眼手边的茶盏,却没有去碰:“一个耳坠能查出什么?如此大张旗鼓,恐怕於事无益反打草惊蛇。”
“耳坠本身自然说明不了什么,但我们偏得拿出十足的自信。大张旗鼓排查,必然会让那杀手慌了神,多做多错。”
“这只是你的想象……”
“如果那杀手真的谨慎——”赵明月正视顾敬生的目光:“便不会留下破绽。而今不管这耳坠是否与那杀手相干,我们都当宣扬出去。倘使是生手,便会方寸大乱;倘使是老手,便更会怀疑自己,更有可能再做些什么。”
顾敬生定定看她半晌,终是起身拂袖:“你看着办吧。”
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只是那茶盏却被她的动作弄得晃荡,几滴茶水洒在桌上,在大红的缎面桌罩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水痕。赵明月用丝帕擦了擦,却也擦不掉。
小玉忙着去看锦笙,自是寻不见人,赵明月转了一圈,点了两个小丫鬟收拾,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你们少爷去哪了。”
两个小丫鬟自是不晓,於是都默不作声,赵明月见如此,也便没有再问。只是一人独行至琅玕馆前——此处现已不是她的住所,却也被精心打扫过。那竹枝在冬天是不会枯萎的,依旧是幽绿一片,只是又不免叫人伤情。贻乐园看似繁华和乐
,背后却是纳垢藏污。小桃是家生子,却下嫁了一名哑巴马夫,若说此事顾顺元全然不知,赵明月是不信的。
不知隐情又是如何,总叫人寒心。
“新夫人真是个丧门星,这才嫁进来第一天,不但克得老爷坠马,府里还一连死了两个。”
“冬梅,不要这样讲。”云儿摇头。
“我说的也不是假话,”冬梅坐到椅子上,拿过瓜子嗑了起来:“这一定是老天有眼,给那个窑子出来的烂货的报应。”
冬梅这话实则叫云儿暗喜,但云儿到底不必正面去说,便叹道:“我只是心疼公子,大喜的日子却遭了这么多变故……”
“那是什么?”冬梅将瓜子皮丢进炭盆,拍一拍手,指着云儿的床榻道:“那怎么有颗耳坠?”
“耳坠?”
云儿大吃一惊,定睛才发现那床榻之上赫然一颗素银耳坠,不是小桃的又是谁的?
“哟,云姐姐,你赶紧收起来吧,”冬梅已从铺上拿起了那耳坠,交到云儿手心道:“别到时再寻不见。”
还好这冬梅是个蠢的。
云儿暗松了一口气,将那耳坠背到身后:“还是你眼尖,我找了许久都找不到呢,才不得已换了现在的这对。”
“现在这对更好看,更衬你云姐姐。”
“你总是会讲话,”云儿笑眯了眼,忽又叹气道:“也只有你会这样说。”
“云姐姐,”冬梅也跟着叹惋:“都怪那个狐狸精,一天到晚地就会勾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