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顾敬生在自己的书斋睡了一觉,醒转时只感觉头脑昏昏沈沈,方才梦中的神鬼仿佛还飘忽在眼前。
口干又舌燥。
“来人,水……”
云儿向前两步,将茶盏端至顾敬生唇边。顾敬生牛饮一大口,这才揉着眉心道:“我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快到未时了。”
“哦。”
“午时一位李公子来过,听说您在歇息,便又回去了。”
“李公子?”顾敬生思量一番:“哪个李公子?”
“没有见过,”云儿摇头:“只是未递拜帖,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这可不对,她哪里有认识什么“李公子”?
顾敬生眯起眼:“云儿,那李公子可有言明身份?”
“无有说什么身份,只赠您一只玉如意。”
“啊?”
“便是这一只……”云儿指向桌上的玉如意:“李公子还说,邀您往得月楼一叙。”
顾敬生楞了半晌,才终於起身来到桌前,拿起了那玉如意细细观量。只见那玉如意用料上乘,上刻“华卿”两个小字——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公子,恕奴婢多一句嘴,府外可有其他人知晓您的身份吗?”
持玉如意的手一僵,顾敬生缓缓看向云儿:“应当……不会吧……”
秦勇一家已搬离了王宅,眼下新购了大宅,买了七八个下人,这便舒舒服服地住了进来。只是那丧气的於妙香,明明已成了当家主母,却还是成日哭哭啼啼地想闺女。秦勇实在是不解,那么一个不听话的赔钱货有什么值得稀罕的——摘了他亲爹酒楼的果子不说,现今还为个窑姐得罪了王道城,真是想想触气。
“别哭了,哭什么哭!”
秦勇一喝,於妙香便止了声。
“那个小崽子……”秦勇来回踱着步:“你都不知道,她让我有多么丢脸!”
“……那……那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老子不认她!”秦勇一歪嘴,污言秽语便倾泄而出:“什么东西,你当她是女儿,她当你是娘亲了吗?也不知你这些年都是怎么教导的,真是个不忠不孝的小野种!”
“不是的……生她时,你还在的,名字也是你亲自取的……这么多年,我也没有……”
“谁知道你有没有,”秦勇瞥於妙香一眼:“你一个女人,能独自把她拉扯这么大?指不定在外头找了多少靠山……”
“秦勇,你怎么能这样讲话!”
“我话就说在这,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秦勇冷笑:“现在老子还愿意还留着你,你就去谢天谢地吧!”
“秦勇!”於妙香当下气红了脸:“你不要逼人太甚!”
“你这是用什么态度同我说话?”
“我行的端坐的正。”
“你行是在我秦家的宅邸,坐是在我秦家的靠椅,吃我喝我穿我用我,竟然还敢忤逆我!”秦勇回身,抽了於妙香一个嘴巴:“再敢顶撞夫君,就给老子滚出去!”
於妙香被打得一懵,尖酸的痛楚瞬间爬上脸颊,仿佛是对她这十多年来辛苦的无情嘲讽。
“秦勇啊秦勇……”於妙香只觉得可笑:“该叫你秦勇,还是叫你徐秦氏?倒是会在我的面前耍威风,实则你是什么?一个鹊巢鸠占的赘婿罢了。”
“你他妈说什么!”
这的确戳中了秦勇的痛脚。卑微的过去如附骨之蛆,永远无法洗脱,哪怕他已送徐小姐归西丶哪怕他已拥有了徐家全部的家业,自卑感仍然无处不在。
他当然是愿意留下於妙香的,这个女人的仰慕和顺从让他无比享受,叫他能暂时忘掉过去的那个
贫贱的自己。只是他原以为於妙香与徐景澜截然不同——却不料过往自徐景澜嘴里听到的那些话,今日又借於妙香之口说了出来,仿佛肉里扎着一根深刺,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徐景澜是徐家大小姐,於妙香又有什么呢?
“爹,出什么事……”
秦守德一见屋中景象,当下便退了回来。他从来不晓得他爹还敢打女人,只知从前母亲罚父亲跪徐家祠堂时,父亲也总是不言不语的。
“您是说,锦笙是前朝……”
“不,”李浔摆手:“不是锦笙,是祝华卿。”
顾敬生低头不语,却只见李浔已起身走到窗边,那一处有阳光照进来,倒没那么阴冷。
“祝家乃是前朝的簪缨世家,凡祝家嫡出的小姐,都有一枚玉如意。若这玉如意真是锦笙的,那……”
“你们会杀了她?”
“不不不,”李浔摇头:“前朝的旧事已了,让它过去就好,我只是想,祝华卿如今在你的府上,倒也真算得造化弄人了。”
“这又从何说起?”
“你忘记了?你们那贻乐园,在前朝本是祝家的宅邸,名唤贞园。如今祝华卿又住进了贻乐园,可不是造化弄人吗?”
“这也是世事无常……”
“那玉如意你还她便好,至於她的身世,不管她知晓与否,你都不要再提。”
“我晓得。”
“如今这样便好,若是给外人知道了这一层关系,再拿来做些文章,便不知你那宝贝锦笙的性命能否安然无虞了。”
“说什么‘宝贝锦笙’?我们是知音,没有旁的关系!”
“啊是是是,顾大爷和夫人新婚燕尔,感情好得很,元是我乱说,该打该打。”李浔说罢,竟真拍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总之,即便她是你的红颜知己,你也需明白,我们同她们有着血海深仇。”
顾敬生只是点头,罢了才转言道:“你特意约我往得月楼来,怕不会是只为了这一件事吧?”
“今日早朝,丁虎弹劾了崔志云。”
顾敬生顿时又来了精神:“怎么说?崔志云怎么样了没有?”
“唐逸文招供,说那匕首是自崔家出,丁将军便奏请圣上,要向崔家降罪。”
“好一个崔志云,活该!”
“但是……”李浔顿了顿:“崔志云反说自己同唐逸文有过龃龉,乃是唐逸文栽赃陷害於他。”
“就这么算了不成?”
“丁将军再言唐逸文谋反,当连坐昨日去贻乐园拿人的唐廉清。”
“也没有成功?”顾敬生看着李浔的表情,只是觉得愤怒又憋屈。
“算是成功了吧,然而崔志云一众又出面说了些好话,言道唐廉清大义灭亲丶将功补过,如今只是个革职留京的结果。”
“呸,真是便宜了这些狗才!”
“哎呀,看来你这脾气果真是名不虚传,”李浔似乎不怎么生气:“崔志云本就不是一个唐逸文能扳倒的。这回我们下了这许多功夫,却也不是白费力气,唐逸文本是崔志云手下的一员大将,而崔志云行此弃车保帅之举,虽自断一尾求了生路,但也多少寒了他那一众拥趸的心。只一个唐逸文,不知毁了那老狐狸多少年的心血,我们也算不得亏。”
见顾敬生低头若有所思,李浔又道:“至於你昨日说的代父出征,圣上金口玉言,绝不换将。”
“啊?可是家父他尚在昏迷……”
“我父皇是真龙天子,金口玉言,没有哪一次说不准的,”李浔笑笑:“你只将心放到肚子里,若我父皇说了没事,那便一定不会有事。”
阳光照在李浔的脸上,没留下一丝阴翳。
“那里光线太强,对眼睛似
乎是不好的。”
祝知娴将炭盆端进屋中,只看见那午后的斜阳自窗中斜照进来,照得那些书本亮堂堂的。京城地处东南,冬日里不常见这样的日光,秦守真初来时不觉,时日久了便也又想念起家乡的暖阳来。
“这京城的冬日,虽还是苍翠一片,却又湿冷阴潮,反比我们那里更难熬。”
“你读了一天书了,不如先休息片刻,”祝知娴只是笑:“外头可比屋里暖和多了。”
“知娴,那是你不知道书本的妙处,”秦守真摇头晃脑起来:“我这里读到恰好处,简直是欲罢不能啊。”
“你又学那些酸儒的样子!”祝知娴故作气恼:“成天‘之乎者也’丶摇头晃脑,却也不知在读个什么。”
“也没读什么,”秦守真放下书,招呼祝知娴过来:“知娴,你说我教你读书如何?”
“读书?”祝知娴怔楞一瞬,随后摆手:“我这都多大的人了,字还识不全呢,叫我读书不是难为我吗?”
“又不是叫你去赴试应考,”秦守真眨眼:“只是认字丶读书丶明理,有何不可呢?”
“这……”祝知娴吞吞吐吐:“我脑袋不聪明……”
“有什么聪不聪明?我就聪明?”秦守真一把拉过祝知娴:“知娴,你就满足一下我的愿望嘛。”
“你如今要准备会试,怎地还要花时间教我?”
“是你自己说不叫我整天读书的。”
“我那是想叫你出去走走。”
“我走走行,教你读书为什么不行?”
“小真,”祝知娴秀眉微蹙:“你强迫我干什么呢?”
“我就是要强迫你,”秦守真站起身,理不直气也壮:“你若是不愿……那我今晚去东厢睡。”
“小真……”这仿佛叫祝知娴不高兴了。
“知娴,”秦守真见祝知娴面色不好,便又撒娇道:“好知娴,你就应了我嘛!”
“不可。”
“可的,”
祝知娴刚要说话,便听见屋外砸门声响起:
“姐!姐!开门呐!”